【短篇小說】新航線

清晨,長江口晴空萬里,白浪滔滔。一艘滿載乘客的輪船,正乘風破浪向前歡奔。遠處,在那水天相連的地方,隱隱約約已經看到綠色的江心島了。隨着輪船的前進,島上的人造石堤,水泥碼頭,清晰地顯現在乘客的眼前。

“嗚!”汽笛一聲響,客輪徐徐地靠上了碼頭。乘客們有秩序地向碼頭走去.....

喧鬧的客輪很快靜了下來。副船長徐明穿過空蕩蕩的客艙,向船長周泉根的房間走去。這個長方面孔,眉目清秀,年近三十的年輕人,這時的心情很高興。今天是月底了,這個月的客運任務完成的很好,每航次又都是安全、準點,乘客對船上的服務也滿意。明天下午,他還要和船長一起參加局黨委召開的客運經驗交流會。現在,他正是爲了明天發言的事,來找船長商量。

徐明推門進去,不見船長,只見寫字檯上放着一本乘客意見薄。根據過去的經驗,他知道船長就要回來了,便坐下來,一面等船長,一面翻起乘客意見薄來。

門“伊呀”一聲被推開了。徐明擡頭一看,進來的是港口辦事處的老鄭。

“小徐,你在這裏呀?”老鄭向室內打量了一下,說:“老周呢?”

“我也在等老周。”徐明站起身來,倒了一杯茶,又遞了一支香菸給老鄭,“先坐一會兒吧,老周就要回來。”

“那我和你商量一樣。”

“什麼事?你說。”徐明很自信。

“上海有一批旅遊參觀的同學,今天要乘你們的船回學校,你們能不能幫個忙?”

徐明以爲老鄭要求加載乘客,可以把船員的餐室讓出來,臨時改成統艙,是不成問題的。就問:“有多少人?”

“加上教師一共六十個。現在他們在江邊的大衆旅社等着呢。”

徐明一聽,乘船的人還在大衆旅社,這要將船停在碼頭上等候學生。他怕會耽誤船期,就說:“他們爲啥不早一點乘汽車到這裏碼頭來呢?我們的船可不能等呀!”

“現在說這已經晚了。”老鄭說,“你們就不能靠一靠?”

徐明想不到老鄭會提出這樣的要求,連忙說:“這件事,我得和老周商量。不過,照我看,大衆旅社哪兒沒有碼頭,船無法停靠。”

老鄭感到事情不能解決,眉頭皺起,臉色陰沉地走了。

老鄭剛離開,周泉根就回來了。他年紀三十四五歲,身材魁梧,留着平頭,久經海風吹拂而顯得黝黑的圓臉上,還流淌着汗水。

徐明一見船長,就說:“老周,你剛纔到哪裏去了?”其實他心裏明白,船長是去幫老弱旅客拿行李。

周泉根對徐明說:“剛纔我在碼頭上,和汽車站的老張吵了一架。”

徐明和周泉根同船共事多年,深知他的脾氣,他所說得吵架,就是和對方爭論問題。裝作驚訝地問:“爲啥?”

“爲了一個乘客的事。”周泉根點燃了一支香菸,繼續說,“剛纔,我送一個老年乘客到汽車站,那個老人是到大衆旅社,買車票時,老張說,到大衆旅社的汽車已經開走了。”我插嘴說,那就乘下一班吧。可是老張說,到大衆旅社的汽車就象你們的船一樣,一天只一趟。我急了起來,你們爲啥不加一班車?他反而問我,這位老人去大衆旅社,你們船爲啥都不能彎一彎?要是你們能在大衆旅社哪兒港口停一下,朝我們幾輛車。”

徐明插言問:“那位老人後來怎麼樣?”

“很巧,他在汽車站碰到了一個熟人,說騎着摩托車,就帶着他走了。”周泉根這時看到菸灰缸裏有幾個菸蒂,就問:“小徐,誰來過?”

“喔,是老鄭。”徐明把老鄭的來意作了彙報。

周泉根覺得,船應該到大衆旅社試航,乘客意見薄也有人提出建議,現在港方已經提出要求,這次船彎一彎,既可以減少六十個乘客的往返費用,又可以爲今後這條新航線創造服務條件。但他想聽聽徐明的意見。

徐明說:”那裏沒有碼頭,船沒法停靠。”

周泉根皺了皺眉頭,說:“我覺得我們應該向汽車站學習。”

“向車站學習?”徐明不明白老周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剛纔他說和汽車站老張吵了一架,現在怎麼又提出向汽車站學習了呢?於是問:“學什麼?”

周泉根一本正經地說:“這裏汽車站線路長,方便乘客。我認爲,我們得船也可以來個延伸站,今天就彎到大衆旅社去。”

徐明說:“他們是車,在陸地跑,容易,我們是船,得需要條件停靠,不行,我反對,弄不好會出事故。”

“我們可以放小艇去接乘客嘛,那裏的碼頭會很快造好,問題到時就解決了。”

徐明也知道這個辦法,可這樣一來,要影響船期。他在這艘船處女航行的時候,就來當駕駛實習生了,幾年來,風裏去,浪裏來,一直在這艘船上工作,對這艘先進船已有深厚的感情了。他是一百個不願意,讓這艘船有什麼意外發生。

他嚴肅地對周泉根說:“我們是先進船,一舉一動,人家都看着哩,你是黨員,還是船長,考慮問題要謹慎。”又在心裏說,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萬一出了事,把我也給搭進去,你不要前途,我得要。

周泉根說:“就因爲我們得一舉一動人家都看着,所以要更好的爲乘客服務。”他覺得徐明總把“先進船”掛在嘴上,看來他把取得的成績不當繼續前進的動力,而是當包袱給背起來了。想到這兒他又說:“我們應該多爲乘客想想,不能爲自己考慮。”

“只爲自己考慮?”徐明聽出船長這話是在批評他,有些惱火了,於是直言警告說:“我們要爲大乘客考慮,他們要趕時間到上海去,有的還要乘火車到外地去,要是我們彎了大衆旅社,那六十個乘客滿意了,但這裏上船的幾百個乘客,就會有意見,會投訴,結果會很嚴重。”

“不會的。”周泉根有把握地誰,“只要把情況講清楚,相信大家一定會理解支持我們的。當然,我們走新航線,不能光憑熱情,我們還要開會研究,發動全體船員出點子,同時請示上級,你看怎麼樣?”

“好吧,我先把話說在前面,如果出了意外,我可不負責。”徐明勉強點點頭。

周泉根聽後,火了,拉高嗓門說:“如果真出了意外,我負全責。”

局裏很快回電同意試航。客輪開始新的航行了。周泉根在駕駛室裏,拿着望遠鏡,不時地望着航道中的各種航標。說實話,他心裏也怕出什麼意外,後果不堪設想。

駕駛到九號浮筒時,他看了一下船鐘,囑咐徐明幾句,便拉開駕駛室的門,向客艙走去。要去訪問一下乘客,聽聽有什麼意見。

走到半道,他又拐向廣播室,給廣播員交代幾句後,然後來到了客艙。

客艙裏,乘客們有的在看書,有的在親切地交談。有個中年男人看見船長走了進來,便上前問:“這次船怎麼靠岸腳走了?”

“大概現在是逆水,沿岸腳走,阻力小,船可以開得快些。”一個小青年插言道。

這時,船上廣播喇叭裏,響起了一位姑娘的聲音:“各位乘客,我船現在正向大衆旅社航行,到那裏去加載六十位乘客。要到上海轉乘火車的乘客注意,我們已經和有關方面聯繫,船抵目的港後,在碼頭有汽車直往火車站。”

消息剛播完,乘客中馬上引起了強烈的反應。周泉根徵求了一些乘客的意見,更增強了走新航線的信心。他從客艙出來,在二層甲板上,見水手長正和水手們在檢查吊放的小船的繩索,心裏很高興。

他向水手長提出需要檢查的項目後,就說:“你派兩個熟練的水手,馬上到駕駛室頂上去,一個側水深,一個做記錄。”接着又補充了一句,“測深時水砣底部要嵌牛油,水底的土質情況要詳細記錄。”說完,便到機艙去了。

客船在向東航行,江心島大提上的參天楊,象生了兩隻腳似的往西走。正在駕駛室裏值班的徐明,手裏拿着望遠鏡,瞭望着航道上行駛的帆船。當他看到不遠的前方就是六號浮筒時,心裏頓時急了起來,船長怎麼還不到駕駛室來?他知道,要是不去大衆旅社港,船就從六號浮筒處轉彎。這裏航道寬闊,是他所熟悉的,現在要走新航道了,他還沒有走過呢!

六號浮筒更接近了,船長還沒來,徐明急出了一頭汗,想要扯開嗓門喊,就在這時,駕駛室的門忽然被推開了。徐明一見周泉根,就說:“你在這裏指揮,我去放艇。”他並不是要去放艇,是心裏有說不出的不舒服。

“不用放了。”周泉根用手指着遠處的一隻船,“你看,旅社已經用船把人送來了。”

徐明仔細一看,的確,他看了看手錶,臉上露出笑容,說:“旅社這個忙幫的好,他們送客船向我們靠攏,少走了不少路,我們只要往回走幾分鐘,就可以走原來的路了。”他又在心裏說,早知道這樣,就不反對了。

“怎麼,你還要掉頭走老路?”

“他們上船後,我們應該爭取時間,早點把他們送到目的港。”

“時間當然要爭,剛纔輪機長說,車速可以提高几轉,但是,我們不能往回走。”

“爲什麼?”徐明感到莫名其妙。

“我們要開闢新航線,總結新的經驗,爲國家建設發展,更好的爲人民服務....”

一個船長弄得像個國家領導人似的,徐明不耐煩地打斷道:“再往前走,航道上就有一個淺灘,船通過有困難,搞不好會出意外,你不會不知道吧。”

周泉根從口袋裏摸出一本《工作手冊》,翻了一頁,指着自己畫的一張海圖,胸有成竹地說:“今天有個乘客告訴我,那個淺灘,這幾年在向江心島的岸腳靠攏,再根據水手的探測記錄推算,就是照海圖上原來的淺灘位置走,船也能安全通過,而且今天是大潮汛,又是東北風。等一會船到淺灘附近時,你到船頭去探測,發現問題,及時報告怎麼樣?”

這麼多根據,那麼高的精神思想,大有不走這一趟死不瞑目的態度。徐明還有什麼可說呢,他點頭同意。

那六十位乘客上船後,客輪繼續向前行駛。船靠近淺灘的時候,徐明在船頭不停地測探,只怕會出安全事故,船長受罰,自己也難逃。

結果,船安全順利地通過了,徐明鬆了一口氣,回到駕駛內,他興奮地對周泉根說:“我們走這條新航線,是安全、經濟、合理的。”語氣似領導。

周泉根哈哈笑了起來:“我們的船又走了一條新航道,思想也要走上新的航程。”

徐明臉紅了起來,船長明顯是在說他,自己的思想在淺灘擱了淺,也更缺乏魄力和膽識。

轉眼十年過去,周泉根升任了局長,徐明當上了船長。他心裏一直認爲,周泉根能升任局長,就因爲那條新航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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