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可愛的人(二)

於是,我跟他們回家了。

這條大路是通往幾個鎮的主路,左右都有好多的小路通往不一樣的村,它就像粗壯挺拔的樹,延伸出很多的分支。他們的家就在這條大路的一個分支上,我們沒走多遠就到家了。

他們的家是紅瓦青磚三間,北牆窗戶底放在一張長條臺,上面有一個擺鐘,幾個白酒瓶子,一束假花插在一個空酒瓶上。條臺上面,掛着一副有對聯的畫,畫上是一個大腦袋的老壽星和兩個童子。正中放着一個大桌子和幾張椅子。

中年女人說得沒錯,他們三個兒子都放學了,最小的兒子和我差不多大,他們正趴在大桌上寫作業。小兒子看見我,忙問女人:“媽媽,她是誰?”

“這個小姑娘家挺遠的,她迷路了,喫過飯送她回家。”女人一邊說,一邊繫上圍裙到隔壁廚房忙乎了,我也跟了去,她利索地淘米做飯,丈夫忙着燒柴火。她又拿着小籃子,一把小鐮刀,到屋前的一方菜地裏,割了兩把韭菜,摘了幾個青椒,還拔了四根嫩萵筍。

回到廚房,她把菜一股腦地倒在地上,開始揀、洗、切、炒。她的動作快速麻利,像極了母親。她的丈夫一邊燒火,一邊問我許多問題:我家在哪?哪個村的?哪個學校?爸爸叫什麼?姑姑家又在哪……

最後問我,爲什麼一個人去姑姑家?我支支吾吾地告訴他們:我想姑姑了,想他們一家人。後來,從我斷斷續續地回答中,他們方明白了:從小我是姑姑養大的。聽到這裏,女人嘆口氣埋怨地對丈夫說:唉,送給我們多好,做夢都想要個閨女,來的淨是小夥子。

喫飯的時候,來了幾個端碗的鄰居,他們撥拉着幾口飯,一邊端倪着看我,一邊和女人聊天,聊着我。他們眯着眼笑着說:多好的小姑娘,你們家天天想閨女,這不今天就來了,趕緊收她做乾女兒。

女人忙笑着說:我們倒是這樣想,不知道人家父母同不同意。

我一直低頭喫飯,飯菜雖然簡單,卻十分好喫,女人一直往我碗裏夾菜。

飯終於喫完了。女人叫來大兒子,一個十五六歲的男孩,吩咐他送我回家,叮囑一路上騎車小心,別摔着。

男孩蹬着車,我斜坐在前座上,兩手抓着車頭,像一個小導遊指着前方的路,告訴男孩哪裏轉彎,哪裏過橋,哪裏是我們的學校。至今男孩的模樣,我不記得了,只模糊記得他穿着一身校服,一遍一遍地問我方向。也記得那是一個春天的下午,我們騎在村中蜿蜒小路時,路邊的油菜花黃燦燦的一大片,一路花香襲來。

不知騎了多久。我們到家了,母親看見我,沒有說話。她忙拉着男孩的手,向他低頭道謝,又忙回到屋裏,拿着一張十元錢出來,塞給男孩。男孩忙擺手不要,急忙騎車走了。母親追了上去,男孩已經騎遠了。

我悶悶地蹲在牆角。母親默默看着我,沒有說話。我看着遠邊,也沒有說話。下午的時候,姑父和姑姑騎着車慌里慌張地趕來了,姑姑大老遠地看見我,便大聲嚷嚷:你一個人死到哪裏去了?膽子大了不是!一個人瞎跑,遇上人販子怎麼辦?

我噙着淚水,還是蹲在那裏。姑父走到我身邊,蹲着抽菸。晚上母親告訴我:大堂哥那天騎着摩托車一路上找我;姑父知道後,立馬騎車尋我,出門前套件衣服手都在抖;姑姑坐在後頭,一路哭着擔心我被人販子弄走……

半個月左右,我在學校收到一封信,是送我回家的那個男孩寫來的。他大概問我:需不需要學習上面的物質幫助,想認我做妹妹,問我父母是否同意。那個時候,我三年級還不會寫信。姑父回了信,具體寫了什麼我不清楚。後來,長大了我再問他寫了什麼,他也不記得了。

後來,我繼續過着以往的生活。每天揹着書包上學,寒暑假快樂地度過。和那家人的聯繫從那封信之後,便斷了。

幾十年過去,我回憶小時的印象,找到兒時的那條大路。可那條大路變成了兩旁茅草叢生的蜿蜒小路,路邊的零落村莊也翻遷了不知去向。雖找不到,但記憶深處時常浮現他們的身影:一對鋸樹的夫妻,一個騎車送我回家的大男孩。

他們是我重要卻陌生的人,那些最可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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