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之地(7)

(5)、(6)略,此爲兩章簡述內容:董老師被毒蛇咬傷後,校醫林梅趕到工地,表揚了項麗處理蛇傷的措施,大家在克服兩個閒遊青年對勞動的干擾之後,終於完成了配合隧道施工的清渣工作,其間何村長還帶七大姑八大姨上山慰問,肖老頭在村裏也聽到隧道打通時的最後的爆破聲,這時人的常態與瘋狀都分不清了。其間有詩爲表: 

神靈

一切都是天賜

我只是你的僕

沒有萬物

飢餓與死亡

將伴族人左右

無論我多麼努力

都是徒勞與烏有

自然之神

你高不可攀

我們只是搬運

(7)

自漣山南海之濱水通入江海村後,小村與大海正真連在一起了。村裏也安然無事許多年,再沒人爲用水愁白頭,人們竟在山裏發現多年絕跡野象的新腳印。村裏小夥子娶媳婦時,用菜籽油而不是水缸做聘禮。一晃紹江這屆高中畢業了,他們是人人不怎麼讀書,卻人人都能拿到高中文憑的一代。原漣河鎮下鄉的老三屆知青大軍如猛虎下山,橫掃考場羊皮卷,所有高校名額被他們瓜分一空。

在離江海村三里路處,有一條灌漿路構成的丁字路口,它南面通向雲霧繚繞的漣山,北面是江海村,東邊有大象出沒的森林,西面是學校和廢棄多年的機械修理廠,過了學校就有一條通向漣河鎮(現爲江海市)叉道口。

初春金黃的油菜花在道口的原野星點開放,小蜜蜂在花叢中愉快的飛舞。唯有清康熙年間進山道上,本村一榀貞潔石牌坊的遺蹟,有些讓人壓抑。早年,市裏戴袖章的奇怪人打算搗毀它,還是肖瘋子主政時,帶村民拼死才保全下來。

畢業沒有活做已經許多天了,紹江也快成爲閒遊青年。他在道口路邊一個小土地墩上,長時坐着,茫然望着原野陽光下的油菜花。

稀疏的油菜花地頭間,能看到一個頭戴工作帽的郵差,他的身子隨着車龍頭的晃動搖擺前行。紹江認識,他不就是林校醫的老公薛虹嗎?林校醫嫁給鄉村小郵差,當年可風光好一陣。林校醫是市醫學院畢業的,她衝破傳統門弟觀念婚姻的新聞,被市廣播站當典型播放,算是打破了不同階層人士通婚的典範。不知爲什麼,婚後兩個情感世界漸行愈遠,林校醫與郵差先分牀而睡,最後分居。早些年,雙方都礙於面子,沒提出離婚,都這麼吊着、扛着。薛郵差與林校醫分居後,就一直住在市郵政公寓樓的招待所裏。

薛郵差看見紹江目光發呆,並無目地望着天空和原野,他從歪斜的自行車上跳下來,神祕地對紹江道:“看見林校醫了嗎?”

紹江知道薛郵差的神祕之處,郵差逢見江海村的人,都會這麼問。可紹江並不是窺探隱情的私家偵探,就算知道林校醫的行蹤也不會告訴薛郵差,況且紹江並不知曉。

想要進村打探行蹤無果,薛郵差轉身就想走,可他猶豫了片刻,還是把一份信函交到紹江手裏。算是不計前嫌,還是郵差天生有靈性,知道所遞交信中應有結局?

這是等待高考成績的時節,就像江海村莊稼地人忙了一年等待收成,也像漣山南面出海的漁民撒了個把月網,在海灘點數魚尾或稱重斤倆。可對於紹江來說,十多年來,他受讀書無用論宣傳的影響,並未真心努力,他預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的結局,但他還幻想能有個技工學校上也好。對於他自己在考場的感受,也就如同在江海學校的模擬考試一樣。紹江思維是有缺陷的。學習好的同學,文字記憶清晰,章文與句段之間,都能相互聯繫,融會貫通,並通暢地解答試卷內容。可紹江的思維方式是,文字的內容,只有轉化爲可視的形象才能記住。所有知識點又都是通過這種再轉化,才呈現到自己的頭腦中,並複述出來。紹江每次課間與考場解答試題,有時知道那些知識點,但總不能一字不差的按書本原話寫出其內容,因此嚴格的老師批卷,可以一分不給。而只有董老師才顧及紹江臉面,照顧的給上幾分。這樣紹江從剛上學的一年級開始到中學畢業,每學期的評語雖出自多個老師之手,可結論卻驚人一致:該同學,學習不紮實。

人就是這樣,假如知道在手的事情成功的把所握不大,做完了就不要再想它,或永遠不知道它的結果爲好,這時人總還懷有一絲希望,讓心情有充滿憧憬的愉悅,也算是自欺自吧。此時,紹江在有着原野淡淡油菜花清香的風中,打開薛郵差送來的高考成績單,看到自己連最偏遠地區技校調劑成績分數線也沒達到,儘管這已是預想的結果,但他心裏還是很有些感傷。

江海村屬江海市郊的一個村,村民都是農業戶籍,但它傍依漣山北側的巖地,只有石縫間零星勉強生長的茶樹和油菜。大部分村民無地可種,平日就兩手擦袖,蹲在石牆邊曬着短時停留在頭頂的太陽。紹江過去很看不起本村開隧道時,調戲項麗的兩個閒遊青年,現竟要落得和他們一樣的命運,這傷痛感卻長時揮之不去,可紹江也沒有什麼辦法。這是學習意志問題,也是智力問題,自己掌握知識,只能達到感性的層面,好像再努力也不能深入或昇華。

通向山裏的花崗岩牌坊下,原野的風帶着馬尾草的花絮在吹,項麗與紹江一樣也在發呆,可她是對着大地的巖縫發呆。一隻毛毛蟲蠕動着身體,慢慢地在黃土前行,忽然它不動了,也許它生命的長度到了,一會它翻過身,乳白色的腹部對着天。一陣微風貼着小巖壁吹過,這蠕蟲又像有生命的一樣,顫抖一下,隨後又靜止了。此時,周圍一兩隻螞蟻,探頭探腦過來,領頭的工蟻在堆土上跳着舞,不多一會蟻羣家族趕來,開始把屍蟲喫力地往巖縫的洞穴搬運。

項麗不忍繼續觀賞下去,她很早看見路口東面的紹江。可她總覺得這路口很奇怪,猶如存在從天而降透明的玻璃體,構成巨大人字形立面屏障,只透光卻隔阻聲音。她沒有勇氣喊紹江。前些天,董老師就興奮地告訴這個小姑娘,她被市裏最好的技工學校錄取了。項麗這輪高考發揮超長,差一分就達到大學專科錄取分數線了。昨晚,董老師親自到項外公那裏糾正,說項麗有一審項未過,檔案被退。董茗心裏清楚,項麗上學的名額是被市裏一關係戶的女兒頂替了。由於有了以往頂撞副鎮長戀人的經驗,董老師怕又丟了公職,只好對這個救過自己的學生隱瞞實情。

項麗很想爬到山頂,到父母合葬的墳地看一看。她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土,順着石階攀爬。她揹着已沒有書的空包,裏面裝有一盒工農兵牌的火柴,還有一長柱香。這本來是到墳頭報喜用的,但現在卻是用於哀告。

路邊黃色的迎春花在坡地開放,姑娘只爬到小半山腰。

項麗聽到山下有人在呼喚他。這聲音彷彿從遙遠的海邊傳來,她甚至幻覺是紹江在叫喊,但山腳下穿藍色中山裝的人影漸漸清晰,一種類似被父愛的感覺,忽然從項麗心裏升起,她大聲的對着腳下的山谷喊:“董老師!”

項麗聯想到以後再也不能進學校,再也不能聽老師講課,那種心裏離別和感恩的情緒也愈強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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