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兜散文集6】篩子中的米粒

文/麥米兜兜

1

昨天,女兒回來有些不高興。她在生班裏幾個熊孩子的氣。

用女兒的話說,他們不僅不好好學習,說起話來髒話連篇,簡直一點教養也沒有。

我很理解女兒的生氣。

我對她說其實每個班級總會有那麼幾個刺頭。小學階段是義務教育,即便他們不想讀書,塞也要塞到學校去的。學校苦惱、老師頭疼、同學厭煩也沒有辦法,總不能把他們轟出去吧。

爲了安撫女兒的情緒,我跟她講起了母親篩米的故事。

那時候,大家的生活都是自給自足,很少有什麼需要花錢請人的地方。

但有些活性質太特殊,比如打米、脫粒、煽牲口這類,不僅需要請人,還要付工錢。

小地方閉塞,會這類手藝的不多。鄰里之間爲了和睦相處,也從來不爭搶生意。

往往是你家裏做什麼了,就等於圈了這片地,其他戶的人家即便眼紅生意好,也是不會再往搶生意這方面去想的。

村裏打米的是一戶姓何的人家。每個晴天的清晨,他就會用板車把打米機拉出院門去攬活。起初,他總是會吆喝幾聲,好讓其他人知道他來了。等到生意開張,他那臺老舊打米機就震得轟隆直響,他也就不用自己吆喝,反而可以端起主人倒的茶美美地喝上幾口潤潤嗓子。

沿線的人家聽到機器的轟鳴聲,忙開始盤算到自家的時間。這等待的功夫,也是不得閒的。

往往是一邊盼着機器的轟鳴聲由遠而近,一邊早已經完成了清掃場坪、稻穀裝袋等一系列的準備工作。然後估摸着隔壁最近那家聲響差不多要停了,就趕忙一溜小跑迎上去將師傅連帶機器一起請進家裏來。


2

何叔的打米機是那種老舊的柴油款。

工作起來,渾身抖動個不停。爲了穩住機器,他自己用木頭製作了底座。到了哪家必是先找來四個粗木樁敲進地裏把底座栓牢纔開機。

他搖把手的時候也是需要費很大的力氣,額頭汗直冒。熱天裏,還需要溼一身衣裳。但是,他不允許別人靠近他的機器,更不肯讓別人幫他搖動把手。

他怕生手悶頭使力,不知輕重被機器帶偏了,磕斷牙。

這樣的開機準備工作難度之大、技術含量之高總是讓人對他欽佩又敬仰。

等到找着了竅門,機器終於被他喚醒了。

煙囪孔開始冒出一坨坨的黑煙,就像是一個殘喘的老人費勁地往外吐出一口口的濃痰。

穀子從鬥裏倒進去,出來的時候一邊是白米,一邊是糠皮。

爾後,何叔才退到一邊,從鬥裏檢出幾粒谷來,用門牙磕開外衣試看稻穀曬得幹不幹。

要是乾的話,他會點頭說聲好。然後,再指揮着主家勞力往機器的鬥裏填穀子,“倒,多倒,再倒一點”。

若是溼度太大,他則會皺起川字眉,說:“沒辦法,碎米多。有得篩了。”

他心疼溼米碾起來太費機器。

可對於主家來說,卻是另外一番篩米的苦惱。

這苦惱直到何叔換了機器才終於好了些。新的打米機不挑乾溼,即便是晃過幾個太陽的穀子,照舊出很多整米。並且,白米也不一堆出了,分成了整米和細米。就連糠皮也碾得細碎了許多。


3

何叔沒換打米機之前,母親每次總是要把白米重新篩一遍。

母親說整米有營養,給人喫。細米就用來伴糠皮餵豬和雞鴨。

爲了方便主家做好預算,何叔每次打完米,總是不忘告訴主家他接下來的行程以及大概什麼時候再來。

他要是中間有什麼事情需要耽擱,間隔往往拖上三五個月。

這樣每家每戶就得多備一些,打出的米就會多,需要篩的米自然也要多很多。

母親篩米的時候,我也會搬張小凳子坐在她跟前。

母親往竹篩子裏倒上幾碗米,兩手操着竹篩兩端搖晃,細米翻個身就從竹篩上的洞裏滾出去了。母親搖晃着手。她只要一用力,一場場大米雨就落了下來。細米像是一顆顆雨滴,穩穩當當地落進了籮筐裏。可是整米呢,無論母親怎麼搖晃,需要折騰它們翻多少個跟頭,最後還是穩穩地待在竹篩裏面。最後,盛進專門爲它們準備的陶缸裏,和那些與它們一般大小的白亮整米待在一起。

我對女兒說,每個人其實就跟新碾的米一樣,小學的時候被放在一起,可是最終還是會經過一輪輪的挑選。你只有努力把自己打造成一顆整米,才能遇到更多各方面都完整、優秀的人。否則,你也會如同那些細米一樣被掉落進細米堆裏,那時候你又有什麼理由抱怨別人不完美呢?

女兒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又問了一個問題:那爲什麼不從一開始就把整米和細米分開,非讓它們待在一起呢?

我的回答是米之前是稻穀,它們也是被碾成米之後纔有機會接受挑選的。無論是被機器挑選還是人力篩選,都是需要面臨的功課。在土裏的時候好好生長,脫粒成稻穀之後好好曝曬,都是一顆整米的修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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