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牛第一次看見人做愛，只有十四歲，在初級中學讀一年級。除了體育，他對其他功課毫無興趣，經常逃學。
他讀書的學校在縣城的邊上，挨着一望無際的田野。那所學校的高牆外面，有幾十條相通的地道，說是以前打仗用的，現在廢棄了。二牛逃學的時候，擔心被老師、家長、或者認識的人發現，就藏在地道里面。
一次， 他揹着乾癟的書包剛剛鑽進地道，就聽見洞裏有呻吟的聲音，是個女人。
二牛被嚇了一跳，急忙閃身，悄悄探出腦袋觀望，只看了一眼，他立刻就僵住了。一男一女，在相連的另一個更深的洞裏，顛鸞倒鳳，難解難分。那個女人像狗一樣嗚嗚地叫着，不知是幸福還是痛苦。
這是二牛生平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面，突然如飢似渴，嗓子裏像着了火。
女的一直在叫，那男人不語，只是努力在做着讓那女人叫的事。
二牛覺得那場面很美，他們都沒有穿衣服，他們的衣服都扒了下來，扔在了洞口。二牛感到那花花綠綠的套在人體之外的衣服無比虛僞。
他們的膚色一黑一白。男的白，女的黑，互相襯托。
男人爲天，天在動。
女人爲地，地在動。
天地在動，宇宙在動，動得極有規律，極有節奏，令人感到什麼是生生不息，什麼是物質不滅。
人類所有行爲都有目的性，比如，學生上課是爲了考大學，農民種地是爲了喫飽肚子，工人上班是爲了掙錢……
而這兩個人，他們不需要報酬，不計較得失，不知道勞累，他們的運動完全來自於一種原始的本能。這種單純如水的運動是最美好的，最玄妙的，最神祕的，最永恆的。
過了好久，他們兩個人才穿好衣服，小聲說了一陣子話，離開了。他們一直不知道旁邊埋伏着一個未成年的觀衆。
他們走後，二牛判斷，他們不像是一對戀人，因爲他們的年齡都有三四十歲了。也不像是一對夫妻，如果是，他們不會跑到這麼潮溼的地方做這種事。
偷情？二牛立即感到醜陋了。
他從燥熱中冷靜下來，雙手支腮，望着遠方那個勉強都可以稱爲夕陽了的東西，發呆。他突然想嘔吐。
美與醜只差一步。
他默默地想，剛纔的一幕到底是美還是醜？如果是美，那麼爲什麼如此脆弱？如果是醜，那麼爲什麼如此生動？終於得不到答案。
這是一個少年的思考。後來，他發現很多人都在思考。一個西方的文學大師給出了這樣的結論：
有一種行爲，它是最美的，也是最醜的，至少有一點可以說清楚，它是永遠無法替代的。
這個大師的結論不比二牛少年時代的思考高明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