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樓裏的女人,你是誰?

陳陌是個業餘作家。經常用筆說話的人,嘴上的話就變得很少,碼字閒暇時,他經常站在窗前朝外默默地眺望。

對面是一棟方方正正的樓房。無數黑洞洞的窗子,很規則地排列,中間厚厚地隔開,老死不相往來。那些窗子終日死寂無聲。

陳陌盼望着有一個人來,是男是女都無所謂。他或她悠悠地坐在陽臺上,望着陳陌,正常地笑一笑,或者擡頭看一看天。

然而,陳陌始終沒見一個人出來。他懷疑對面是一棟被遺棄的廢樓。

一天午後,有個孩子,突然在陽臺上露了一下頭,然後又縮了回去。於是,陳陌知道那不是廢樓,裏面有人,而且有孩子。

仔細一想,陳陌又擔心起來,一個孩子怎麼能呆在這樣一棟古怪的樓房裏呢?童心會發黴的。滿世界的陽光很燦爛,照不透那一窗窗黑洞。

有一天,陳陌正在碼字,聽到門外有響動,他離開電腦,走過去。

他看見有一張紙條出現在門縫下。

他撿起來,打開,看見寥寥幾個字:請你到44號樓4單元404室來一趟,好不好?落款是:陌生的朋友。

44號樓就是陳陌經常觀望的對面的那棟樓,多巧啊。

他拾掇了一下,立即下了樓。

這個人是男人還是女人呢?

他擺上了兩杯紅酒,正等着饋贈友誼?她捧出了純潔,正等着奉獻愛情?他是恩人,要賜予陳陌地位和聲譽?他是仇人,要與陳陌進行殊死的搏鬥?她是年邁的老人,要降臨博大的母愛?她是幼小的孩子,要索取成人的呵護?

陳陌發揮出業餘作家的豐富想象,思緒在未知的領域自由翱翔,平淡的生命裏顯現出七彩的絢爛。

他來到那棟樓的背後,走進去,經過一段幽暗的窄仄的樓梯,站在404室的門前,用手按門鈴。

直覺告訴他,這個人是個女性。她的字,筆畫柔軟,那是男人模仿不出來的。

裏面靜悄悄的。

他又按了按,還是沒有人出來。

他想那個貓眼裏一定有個人在窺視他。他不急不噪,又按了按,還是沒有人。

他忽然感到自己被玩弄了!

離開的時候,走下幾階樓梯,他又回頭看了看,那扇門依然板着臉,無聲無息。

這天夜裏,陳陌沒有開燈,他站在窗前,透過窗簾縫隙,朝44號樓張望。

他用眼睛找到了那個神祕的404室,裏面漆黑,沒有燈光,而且還擋着窗簾。

那個人是不是也在窗簾的縫隙偷偷觀望陳陌呢?他不敢確定。他把目光收回來,把窗簾拉得嚴嚴實實,不再看。

陳陌有個特點,碼字沒有頭緒的時候,就喜歡上廁所。

這一天,他的小說遇到了瓶頸,卡住了,寫不下去了,他點着一支菸去了廁所。當陳陌從廁所出來的時候,敏感地看了看門縫下,又看見了一張紙條!

他急忙撿起來,展開,還是那個柔軟的筆體:請你到44號樓4單元404室來一趟,好嗎?落款依然是:陌生的朋友。

陳陌站在那裏,左思右想:這紙條是誰塞進來的呢?

陳陌又去了44號樓。

他有一種希冀:這個人既然這麼誠心地邀請自己,一定有情況,說不定,她的故事是個很好的小說素材呢。

他又來到那棟樓的背後,走進去,經過一段幽暗的窄仄的樓梯,站在404室的門前,深呼吸,然後用手按門鈴。

沒有人。

陳陌一直在按,一直沒有人開門。

他用拳頭擂門板,可還是不見人出來。

這是一個空房子。

他的心中又增加了一種恐懼,快步走出來。

他沒有回家,來到了小區的花園裏,靜坐。他要讓太陽曬一曬他驚恐的心。

一隻蝴蝶在無聲地飛,幾條金魚在池塘裏無聲地遊,一隻螞蟻在鵝卵石小路上無聲地爬。

他一直想了很久,仍然沒有產生破譯恐怖的靈感。天快黑的時候,他沮喪地回家了。

陳陌又一次躲在窗子後,觀察對面的樓房。

那樓房的窗子稀稀拉拉亮着燈,而那個404室一直黑着,它旁邊的幾扇窗也都黑着……

陳陌繼續寫他的小說,寫着寫着,很神經質地扭頭看了看,又看到門縫下出現了一張紙條。

他疾步跑到門前,迅速打開門,樓道寧靜,沒有一個人影兒。

關上門,他把那張紙條展開,還是那句話:請你到44號樓4單元404室一趟,好嗎?下面是:陌生的朋友。

陳陌抱着撞大運的心態又來到了那個房子。和從前一樣,沒有人。

他靠在樓梯扶手上想:爲什麼總有人約我到這個空房子來呢?

他不想這麼快離開,他要等待對門有人走出來,打聽打聽這個房子的情況。

過了好久,對門終於“吱呀”一聲打開了,有一個老頭慢騰騰地走出來,他的手上拎着一個黑色的垃圾袋。

“大爺,這個房子的人呢?”

那個老頭看了看他,一邊下樓一邊說:“這個房子好像一直沒有人。不過……”

“怎麼了?”陳陌驚了一下。

“經常有人來這裏敲門。”

……

天黑之後,陳陌還是禁不住朝對面的樓房望了望,奇蹟沒有出現,那個房子一片漆黑。

最近,陳陌接了一個大活兒,寫網絡連載。可是,他實在沒有心思寫下去,很多時候,他都站在窗前,觀察對面那個房子。

她,那個神祕的女人,她就住在那裏,她曾經三次約陳陌過去。

陳陌想不明白,她到底是現實的,還是虛幻的?如果她是現實的,那麼她在哪裏工作?她多大年齡?她有什麼愛好?她是什麼性格?她有沒有丈夫?她有沒有孩子?……

如果她是一個幻影,那麼,爲什麼住在小區內的一個實實在在的房間裏?

陳陌想再去探探那個深不可測的房子,卻沒有那麼大的膽量。他想,假如敲開門之後,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個女人的臉,他非嚇得魂飛魄散不可。

他想先去物業公司查一查這個女人的來歷。

到了物業公司之後,被工作人員支來支去,最後走進了一箇中年男人的辦公室。這個男人有點禿頂,眼神裏寫着行政部門工作人員纔有的傲慢。他問:“你有事嗎?”

“我查一個業主的情況……或者是租戶。”

“哪個房子?”

“44號樓4單元404室。”

對方怪模怪樣地打量了陳陌一番,警覺地問:“你是幹什麼的?”

“我是……咱們這個小區的業主。”

“你住哪個房?”

“43號樓,4單元,404室。”

“你是44號樓這個業主的什麼人?”

“我不認識她。”

“那你查人家幹什麼?”

陳陌不知怎麼解釋,就說:“她曾經邀請我到她家去,但是我每次去都沒有人。”

“她邀請你就說明你們是朋友,你爲什麼查人家?如果不認識,她怎麼會邀請你?你越說越不對了。”

“我說的是真話,我一次都不曾見過她。”

“我們這裏有規定,不能輕易向其他人吐露業主在我們這裏登記的相關資料。”

“我只要知道這個業主是男是女就行,或者,知道一個名字也可以。”

“我什麼都不會告訴你。”

“求求您,幫個忙。”

“不,你求也沒用。”那個人一邊說一邊低頭看報紙了,給陳陌一個光溜溜的頭頂。

“那您告訴我,這個房子有沒有人住,這個總可以吧?”

那個人把頭擡起來,說:“這個也不能告訴你。”

對方的固執,讓陳陌懷疑他和那個詭祕的女人有什麼深層的關係。

離開物業公司之後,陳陌的心裏更沒底了。想來想去,他還是決定再到那個房子去一次。

不過,他不是一個人,而是帶了一羣朋友。

回到家,他先打電話,叫來一羣哥們喝酒。都是男人。喝着喝着,陳陌對大家說,44號樓有一個漂亮妹妹,走,我帶你們見見她去。

一羣男人喝酒,如果沒一個女人在場,總是少一些氣氛。聽說有個漂亮妹妹,大家都很興奮,一窩蜂似的跟陳陌走了。

這時候天還亮着。陳陌帶領大家吵吵嚷嚷地來到那個房門前,伸手敲門:“當!當!當!……”

沒有人出來。

他又敲了幾次,還是沒有人答應。

他回身聳聳肩,對大家說:“漂亮妹妹不在,只有我陪你們嘍。”

大家誇張地唉聲嘆氣,把陳陌抱怨一頓。

那天聚會,大家並沒有因爲漂亮妹妹缺席而減了興致,只有陳陌一直心不在焉。一個哥們說:“靠,陳陌你怎麼了?”

後來,陳陌故伎重演,又選擇一個日子,請幾個男人來喝酒。這次,被請的人中沒有一個是上次被請的人。

這次,他們一直喝到天黑,陳陌才說:“我都忘了,這個小區裏還有一個漂亮妹妹呢,一直聞聽諸位的大名,很是崇拜,走走走,我帶你們找她去。”

一羣人又來到了那個沒有光亮的房子。

陳陌站在門板前,又敲,還是沒有人。

一個哥們小聲說:“人家睡了吧?這多不禮貌,咱們回去吧。”

陳陌得了一個臺階,就領大家回來了。

大家散去之後,陳陌鎖了門,一個人站在窗前,朝那個神祕的窗子張望。那窗子依然黑洞洞的,像一隻眼睛。

陳陌知道,此時,她一定在裏面。窗簾擋着她半張臉,她正用一隻眼珠朝陳陌這裏看。

她對陳陌在房間裏的一切舉動似乎都一清二楚,要不然,她怎麼每次都那麼準確地把紙條塞進門縫,而一次都不被發現?

陳陌一直和那個窗子裏的眼珠對峙,這樣過了好久好久。終於,他橫下一條心:一個人去找她!

這時候已經快午夜了。

陳陌出了門,徑直朝44號樓走去。

此時,44號樓所有的窗子都黑着。整個小區所有的窗子都黑着。

陳陌上樓的時候,看見那些樓梯在月光下面目死板,就像不懷善意的路標,通向黑暗的高處。

陳陌又看見了那條曾在他視線中一閃即逝的黑貓,它蜷着身子臥在樓梯的拐角,一雙眼睛綠幽幽閃着光。

來到404室前,陳陌深吸一口氣,然後輕輕敲響了門。

貓眼裏有了光亮!

陳陌哆嗦了一下,她在!

還沒等陳陌想好,該不該轉身逃離,就聽見了“嘩啦啦”地開鎖聲。接着,門慢慢拉開,一個女人逆光出現在陳陌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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