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臺錄像機,兩個女人,揭開七十年代的女權運動

1968 年,第一臺便攜式磁帶錄像機 Sony Portapak 到達法國。不久之後,24 歲的卡羅爾成爲了全法國第二個買下它的人。第一個是戈達爾。

錄像藝術家卡羅爾·羅索普洛斯就此“誕生”。

她帶着這臺機器拍攝了關於美國政治活動家安吉拉·戴維斯(Angela Davis)的紀錄片《Genet parle d'Angela Davis》,拍攝了人權運動中的很多重要事件,包括巴黎的第一場同性戀遊行。

在 14 區的工作室裏,卡羅爾還組織了視頻拍攝的工作坊,尤其歡迎女性創作者加入。

一天,兩位女士敲了敲門,說想要加入。卡羅爾問了問她們的名字,其中一個叫德菲因·塞裏格。

卡羅爾並不知道她是誰,一起工作的女孩們卻已經開始驚呼了。

德菲因·塞裏格是誰?

她是 1963 年就已經憑藉《莫里埃爾》拿下威尼斯影節最佳女主的演員,是路易斯·布努埃爾、弗雷德·金尼曼等導演的女主角。

德菲因和卡羅爾都沒有意識到,她們相聚在工作坊的那一刻,改變了未來。

影像,是連結卡羅爾與德菲因的紐帶。

卡羅爾擁有攝影的經驗,德菲因擁有敏感與表達。她們作爲創作者,共同使用那臺錄像機,記錄下了 70 年代無數具有代表性的女性解放運動。

1970 年,一羣女性舉着花籃和寫着“比無名的戰士更無名的,是他們的妻子”的橫幅,爲無名的女人遊行。

1971 年,343 名法國女性簽署了聲明,聲明自己曾墮胎,並要求墮胎權。(這是一種公民抗命的行爲,因爲墮胎當時在法國是非法的,公開承認墮胎會使她們面臨刑事起訴。)

其中包括凱瑟琳·德夫納(是枝裕和導演的《真相》女主角)、讓娜·莫羅(《通往絞刑架的電梯》女主角)、弗朗索瓦茲·薩岡、阿涅斯·瓦爾達、瑪格麗·特杜拉斯、西蒙娜·德·波伏娃……

1973 年,卡羅爾拍攝了《拒絕做愛!激進分子進行墮胎》,用錄像機記錄下了一名女性墮胎的過程。

1975 年 6 月,一百多名性工作者佔領了里昂的聖尼濟爾教堂,並進行了罷工。卡羅爾和德菲因帶着錄像機進入教堂,起初並不被信任,但是她們說服了性工作者們,既然消息無法在教堂內外貫通,那不如用錄像機傳遞思想。她們在教堂外安裝電視,播放教堂內的錄像。在汽車剎車、鳴笛聲中,性工作者的訴求聲響亮:“我們納稅,卻得不到任何權利!”

還是 1975 年——被聯合國定爲國際婦女年的這一年,沒有一項諾貝爾獎頒給女性,也沒有一項法國文學獎頒給女性,時任法國女性事務部長的弗朗索瓦絲·吉魯(這位部長也是女性)卻說,這是好事。卡羅爾將當時的新聞做了“鬼畜”處理,剪輯進了新電影中。

1976 年,她們記錄下製表廠女工權利和需求完全被忽視的情況。“我們生病了,就是嬌氣,男人生病了就是因爲工作操勞的。”女工所控訴的字字句句,對照當下仍然有意義。

同年,卡羅爾和德菲因根據 SCUM 宣言導演了短片。在電影中,德菲因朗讀了 SCUM 宣言的法語譯本。

……

在這一系列活動中,卡羅爾和德菲因不只是記錄者,更是參與者。

女性解放運動改變了所有女性參與者的生活。我們開會,但不是被迫參加會議,我們是去會見朋友,我們一起跳舞,去餐廳聚餐,一起開懷大笑……那時候真是一段緊張又具有創造力的時間。”卡羅爾說。

而對於德菲因來說,這是她等待已久的發聲機會。她聽說過、經歷過的多次女性解放運動,都對她影響至深,“世紀初,成千上萬的英國女性參政論者上街遊行,這就是她們的抗爭方式。她們有人因此入獄,她們進行絕食抗議,卻被強行餵食。她們的反抗非常激烈悲壯,很多人在抗爭中死去。應該牢記這就是我們的過去,很多女性都對這段過往知之甚少。

也正是因此,1982 年,卡羅爾與德菲因和 Ioana Wieder 共同創建了西蒙娜·德·波伏娃影音中心,保存由女性錄製的關於女性運動的影像資料。

我們想建立集體記憶,確保歷史不被忘卻,讓女性能夠認同這些女性運動的模範人物。”德菲因說。

從一臺錄像機開始,卡羅爾和德菲因記錄下了 70 年代女權運動的歷史。

正如卡羅爾最初得到那臺錄像機時說的話:“總有人代替當事者發聲,專家、工會成員,很多人,特別是女性,從來沒有自己爲自己發聲過……這臺機器非常神奇,讓當事者得以發聲。”

這個過程,當然不是一帆風順的。

“很多女性的事業因此毀掉,放在今天可能很難理解,但你得考慮七十年代的大環境,很多女性的事業都收到了衝擊,就因爲她們參加了女性活動。” 2007 年,卡羅爾接受採訪時這樣說到。她沒有想到,事情到了如今的 2021 年仍是如此。

而回到 70 年代,德菲因作爲一個知名女演員所遇到的困難,可想而知。爲她量身定做的角色,放棄了她;知名的導演公開表示不願意與她合作;男演員覺得受到冒犯,也拒絕與她搭戲。

在訪談節目中,主持人直白地問德菲因:“我說到了‘激進分子’這個詞,你是激進分子嗎?”

德菲因回答:“我不喜歡這種叫法,人們老是問我你還那麼激進嗎?我覺得所謂的激進,是人們放棄自己的生活方式,甚至自己的工作,以便全心投入一項事業的發展之中,一場解放運動。我不是那樣的人,我是個演員。不過確實,我爲女性主義而活,這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我無比需要它。”

面對演藝事業受到的挑戰, 德菲因用女性主義的方式做了回擊:與女性導演合作,或者自己做導演,與女性電影工作者合作。

她的回擊,有力且影響深遠。

“如果你既是女性主義者,又是女演員,那你基本上沒工作了。畢竟你只會接受呈現出女性主義形象的女性角色,你不再接戲,因爲這樣的角色不存在。我們需要掌控我們想象的角色和我們瞭解的事情,我們需要更多女性去寫作,必須由我們自己書寫。

德菲因和杜拉斯合作了七部作品,和香特爾·阿克曼合作了六部作品,其中的《讓娜·迪爾曼》至今仍然是影史上最重要的“女權主義”電影之一。

1976 年,德菲因做導演拍攝了《美麗無言》,採訪好萊塢的女演員,問她們那些她曾經無數次問自己的問題。而這些好萊塢最受歡迎的女演員的回答,字字啼血。

簡·方達:“他們在我臉上塗抹,我認不出自己了,好像我是流水線產品。他們說,鼻子長成這樣,你永遠沒法演悲劇。公司老闆讓我戴假胸,他不喜歡胸小的女人。

米莉·佩金斯:“我演過嘮叨的猶太妻子、獨自產子的先鋒人士、來自南部的暴躁老婆,還演過不孕不育的農民妻子,總是這樣的角色。 ”

梅迪·諾曼:身爲黑人女性,早期我演了很多女僕角色,黑人女性沒什麼別的角色可演,“除非你特別黑,可以演黑奴,但我沒什麼機會演,因爲我不夠黑。 ”

德菲因·塞裏格:“女性到了四十、五十、六十歲的時候,能做什麼,在男性想象中,她已毫無地位,她被淘汰了。那是場男人舉辦,男人觀賞的秀,你該下臺了。

你能看到這些已經成名的女性,仍然深陷於怎樣的困境。但在此之外,我們又看到一種希望,一種女性對話間誕生的希望。它不止於傾訴、宣言,還有更多的行動、改變、創造、互助。

在 70 年代的社會活動中,在卡羅爾與德菲因身上,我們不只看到了解放,更看到了女性間的靈魂碰撞與彼此珍視,那是一種美好而切實的希望。

《德菲因與卡羅爾:反叛繆斯》這部紀錄片的最後,有人問德菲因,她認爲女性主義的關鍵是什麼。

德菲因回答:“首先要和其他女性溝通,要先傾聽她們,之後再表達自我。我必須這麼做。如果我不能和其他女性談論彼此,談論全體女性,那我便也無法生活。”

今日話題:你在生活中遇到過哪些性別困境?它對你的影響是什麼呢?在下方留言區告訴我吧!

作者 - hey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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