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偃人(一)

            1868年 倫敦

    黃昊終於從傷重中恢復,離開那個呆了一個月的地下密室。

    那裏真是說不上來的潮溼、陰暗,而且充滿着黴味。本想能夠來到大街上呼吸一下新鮮的空氣,誰知這異國的城市,竟然如同陰林深山一般遍佈迷霧,鼻子也只能聞到一種類似硫磺的刺鼻氣味。

    這是他乘船漂流了兩個月後,第一次看到這個被他視爲目的地的城市。

    三個月前,他從林州去到了被開埠爲口岸的廣州,應召作爲搬貨勞工,以便能夠前往大不列顛帝國——當然了,勞工只是個掩護,他前往這個遙遠的異國他邦另有目的。

    也許是不受天妃護佑,一路上他們備受濤浪顛簸,加上飲食、住宿條件極差,原本強健彪壯的大漢們折騰了一段時間後,都心力疲盡得如同病夫。

    這還不算,更爲可惡的是,航行到達中途時,買辦老闆像是換了個人似的。在荔枝灣的招工行上,他表現得慈眉善目,揚言要讓跟着他出洋的人各個都賺一大包金碎塊回來。但是此時卻露出了兇相,他命船上的水手把他們這些被折磨得無抵抗之力的勞工全部綁了起來,關到了條件更差的下艙裏。

    等到船停了岸,他們便被套上頭布袋,趁夜押送到了一個不知名的地下祕處。那裏關押着更多跟他們一樣的年輕漢子,足有千人之多。

    起初,他也不知道這些歹人誆騙、關押他們到那裏是做什麼。不久之後,他跟其他幾個漢子就被守衛押送到了一處喧鬧的大場地。那是比他們黃氏一族練武場還要大的一片寬闊地,呈一個圓形,周圍遍佈着階梯,階梯上則坐着大大小小、男男女女的穿着奇異之人。他們男的戴着黑色高帽,女的戴着有絢麗羽毛的花帽,身上穿的也是花花綠綠令人目眩,想必這就是叫作大不列顛的夷人吧。

    這羣夷人或吹着口哨,或鼓着掌,或招手吶喊,都在關注着圓形場地中央的情形。上身赤裸的壯漢們,在那裏搏鬥廝殺,他們正是被跟黃昊一起被關押起來的漢子。

打鬥異常慘烈,不僅是牙被打掉、手腳被打折,被打掉人命然後擡走的也有好幾個了。看來這是一場死鬥,也是一場博得那些夷人一樂的表演。

    幾輪之後,終於輪到黃昊上場了。儘管不情願,他跟其他幾名新送來的壯年還是被守衛們強推到場上。他們眼前看到的,是一羣虎視眈眈的惡漢。規則是,一撥人跟另一撥人搏殺。

    “女士們先生們,有沒有人押注這些人?”黃昊似乎聽到有一個聲音,用着蹩腳的大不列顛語喊話。爲了潛入大不列顛,這三年黃昊除了修行武學,還特地找了林州當地一名通曉洋事的先生,學習了一點大不列顛語。他能猜出,那個聲音說的是那麼個意思。

    也許是他們身形和強健程度看上去不如另一撥人,場面一度冷淡。隨着一聲鐘響,全場開始沸騰起來,對面的惡漢朝他們飛撲過來。

    惡漢們顯然是經歷了多場死鬥,他們的技巧展現得十分熟練,黃昊這方的壯年很快就招架不住了。不少人被惡漢們壓制,有的已經被打得頭破血流。

    黃昊一邊躲閃着,一邊賣出破綻,誘使對方惡漢出手。當一名惡漢重拳過來時,他扭頭避過,然後靈巧地繞到對方身後,看準身體支點,猛一個直踢過去,讓惡漢失去平衡狠狠地摔到地上。

    這便是“黃雀拳”,黃氏一門的獨門武學。

    俗話說得好: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種武法與其他功法都不同,講究的就是“後發制人”,先誘使對方先擊,然後憑藉敏銳的觀察力和靈活的身法,找出對方破綻以反擊之。

    黃氏一門憑藉這“黃雀拳”,在林州地區毫無敵手,就算是在整個高手如雲的嶺南,也是聲名赫赫。

    然而,就在三年前,黃氏一門卻遇到了數百年來未遇到的勁敵。那並不是華人——或者嚴格來說,那根本算不上人。兩具身形怪異的詭物殺入了黃家寨,用非人的技法擊倒、殘殺了十數名族內高手,然後堂而皇之地進入黃家祠堂,取走了黃氏一族視爲至寶的祕籍——《氣丹煉一訣》。

    那兩個詭怪並不是無主之物,而是有兩個身穿黑衣的洋夷人在操縱它們。當時十五歲的黃昊也在抵禦的前線,被擊倒在地時,他曾遠遠聽到對方說着像是“輪洞”一樣的詞。雖然聽不懂洋語,但是他抓住了這一獲取情報的機會,死記硬背地把對方話語的音給記了下來,以便日後從中找到線索。

    果然努力沒有白費,在請教了懂洋事的先生後,得知了那兩夷人所說的正是大不列顛語,而他們說的話翻譯過來就是:趕緊解決完礙事的人,拿到東西然後返回倫敦。

    爲了報仇,也爲了奪回祕籍,黃昊三年來潛心修行,終於使得自己的身手更上一層。之後,他就瞞着族人,偷偷跑到廣州,企圖假借勞工之名,偷渡到不列顛國這個叫倫敦的城市,伺機搜尋仇人的線索。

    然而天有不測,卻不想竟碰上了這等歹人。

    打倒了一名惡漢之後,又有更多的惡漢圍了上來。雖然能夠感知到對方殺意騰騰,但是同爲同胞,黃昊並不忍心下死手,只是找到他們的脆弱點,讓他們倒地不起失去再戰的能力也就是了。

    怎奈己方的人被打敗得太多,惡漢的數量漸漸讓他有些招架不住。如果是正常情況,他興許還能應付。但是這幾天的折磨讓他此時的狀態已不剩幾成,在又擊倒了幾名惡漢後,終於沒能留意,被一名惡漢惡狠狠的一拳打到腹部,然後匍匐在地。

    看着黃昊倒下,其餘惡漢也撲了上來,對他拳腳相交,毫不留情。黃昊很快就被打得全身紫淤,口吐內血,意識也漸漸模糊。

    本以爲自己就這麼帶着未了的仇怨、可笑地死去,但是突然惡漢們停止了擊打。一個洋服打扮、老闆模樣的人以及一個怪異的老頭走到了黃昊跟前,他們都是華人。怪異老頭蹲下來,摸了摸黃昊的脈穴和鼻口,點點頭笑了笑,跟老闆交談了幾句,然後就轉身離去。

    之後,兩個守衛小心翼翼地把黃昊擡上擔架,運離了打鬥場。在這中途,黃昊因爲惡漢們的重擊內傷而失去了意識。

    等到他醒來時,就身處之前所說的那個地下密室裏了。他仔細查看了自己的身體,身上的傷已經得到了治療,只是由於傷勢太重,他並不能過激地活動。

    救治他的人,正是那個怪異老頭。那可真是一個不一般的怪人。在後來的一個月裏,黃昊一直跟老頭呆在地下,一邊養傷,一邊瞭解着其他一些驚人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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