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殘遊記 第二回》高能節選分享,這描寫手法真絕!身臨其境的感覺!

停了數分鐘時,簾子裏面出來一個姑娘,約有十六七歲,長長鴨蛋臉兒,梳了一個抓髻,戴了一副銀耳環,穿了一件藍布外褂兒,一條藍布褲子,都是黑布鑲滾的。雖是粗布衣裳,到十分潔淨。來到半桌後面右手椅子上坐下。那彈弦子的便取了弦子,錚錚[釒從  釒從](偏金旁加從字,手機系統無此字)彈起。這姑娘便立起身來,左手取了梨花簡,夾在指頭縫裏,便丁丁當當的敲,與那弦子聲音相應;右手持了鼓捶子,凝神聽那弦子的節奏。忽羯鼓一聲,歌喉遽發,字字清脆,聲聲宛轉,如新鶯出谷,乳燕歸巢。每句七字,每段數十句,或緩或急,忽高忽低;其中轉腔換調之處,百變不窮,覺一切歌曲腔調俱出其下,以爲觀止矣。

旁坐有兩人,其一人低聲問那人道:“此想必是白妞了罷?”其一人道:“不是,這人叫黑妞,是白妞的妹子。他的調門兒都是白妞教的,若比白妞,還不曉得差多遠呢!他的好處人說得出,白妞的好處人說不出;他的好處人學的到,白妞的好處人學不到。你想,這幾年來,好頑耍的誰不學他們的調兒呢?就是窯子裏的姑娘,也人人都學,只是頂多有一兩句到黑妞的地步。若白妞的好處,從沒有一個人能及他十分裏的一分的。”說着的時候,黑妞早唱完,後面去了。這時滿園子裏的人,談心的談心,說笑的說笑。賣瓜子、落花生、山裏紅、核桃仁的,高聲喊叫着賣,滿園子裏聽來都是人聲。

正在熱鬧哄哄的時節,只見那後臺裏,又出來了一位姑娘,年紀約十八九歲,裝束與前一個毫無分別,瓜子臉兒,白淨面皮,相貌不過中人以上之姿,只覺得秀而不媚,清而不寒。半低着頭出來,立在半桌後面,把梨花簡丁當了幾聲。煞是奇怪:只是兩片頑鐵,到他手裏,便有了五音十二律似的。又將鼓捶子輕輕的點了兩下,方擡起頭來,向臺下一盼。那雙眼睛,如秋水,如寒星,如寶珠,如白水銀裏頭養着兩丸黑水銀,左右一顧一看,連那坐在遠遠牆角子裏的人,都覺得王小玉看見我了;那坐得近的,更不必說。就這一眼,滿園子裏便鴉雀無聲,比皇帝出來還要靜悄得多呢,連一根針跌在地下都聽得見響!

王小玉便啓朱脣,發皓齒,唱了幾句書兒。聲音初不甚大,只覺入耳有說不出來的妙境:五臟六腑裏,像熨斗熨過,無一處不伏貼;三萬六千個毛孔,像吃了人蔘果,無一個毛孔不暢快。唱了十數句之後,漸漸的越唱越高,忽然拔了一個尖兒,像一線鋼絲拋入天際,不禁暗暗叫絕。那知他於那極高的地方,尚能迴環轉折。幾囀之後,又高一層,接連有三四疊,節節高起,恍如由傲來峯西面攀登泰山的景象:初看傲來峯削壁千仞,以爲上與天通;及至翻到傲來峯頂,才見扇子崖更在傲來峯上;及至翻到扇子崖,又見南天門更在扇子崖上:愈翻愈險,愈險愈奇。

那王小玉唱到極高的三四疊後,陡然一落,又極力騁其千迴百折的精神,如一條飛蛇在黃山三十六峯半中腰裏盤旋穿插,頃刻之間,周匝數遍。從此以後,愈唱愈低,愈低愈細,那聲音漸漸的就聽不見了。滿園子的人都屏氣凝神,不敢少動。約有兩三分鐘之久,彷彿有一點聲音從地底下發出。這一出之後,忽又揚起,像放那東洋菸火,一個彈子上天,隨化作千百道五色火光,縱橫散亂。這一聲飛起,即有無限聲音俱來併發。那彈弦子的亦全用輪指,忽大忽小,同他那聲音相和相合,有如花塢春曉,好鳥亂鳴。耳朵忙不過來,不曉得聽那一聲的爲是。正在撩亂之際,忽聽霍然一聲,人弦俱寂。

這時臺下叫好之聲,轟然雷動。停了一會,鬧聲稍定,只聽那臺下正座上,有一個少年人,不到三十歲光景,是湖南口音,說道:“當年讀書,見古人形容歌聲的好處,有那‘餘音繞樑,三日不絕’的話,我總不懂。空中設想,餘音怎樣會得繞樑呢?又怎會三日不絕呢?及至聽了小玉先生說書,才知古人措辭之妙。每次聽他說書之後,總有好幾天耳朵裏無非都是他的書,無論做什麼事,總不入神,反覺得‘三日不絕’,這‘三日’二字下得太少,還是孔子‘三月不知肉味’, ‘三月’二字形容得透徹些!”旁邊人都說道:“夢湘先生論得透闢極了!‘於我心有慼慼焉’! ”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