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立志/打工文學接班人

許立志,男,1990年生,廣東揭陽人。90後深圳詩人,曾被譽爲打工文學接班人,於2014年10月1日墜樓身亡,警方疑爲自殺。

許立志喜愛文學,尤愛詩歌。作品見於《打工詩人》《打工文學》《特區文學》《深圳特區報》《天津詩人》《新世紀詩典》等,生前在深圳打工。


1.車間,我的青春在此擱淺

白熾燈爲誰點亮

流水線旁,萬千打工者一字排開

快,再快

站立其中,我聽到線長急切的催促

怪不得誰,既已來到車間

選擇的只能是服從

流動,流動

物料與我的血液一同流動

左手用於白班,右手用於晚班

老繭夜以繼日地成長

啊,車間,我的青春在此擱淺

我眼睜睜看着它在你懷裏

被日夜打磨,衝壓,拋光,成型

最終獲得幾張飢餓的,所謂薪水

我聽到的打工生活略顯疲憊

流經血管,它終於抵達筆端

紮根於紙上

這文字,只有打工者的內心可以閱讀

(2011.8.18)

2.月亮從廠區升起

月亮從廠區升起

撐開了夜幕的傘

你從車間出來,我從安檢門進去

白晚班在此交接

機臺的光芒略遜於青春的枯萎

鏍絲補上了它內臟的殘缺

倉庫儲滿夜的糧食

留待夜班的我們

以站立勞作的形式把它消滅

多少日子以來

我對生活葆有的,那份虔誠的愛

在機臺與機臺之間,漸次磨損

喪失的睡眠點不亮一盞燈

生命裏的一場大風呼呼刮過

廠區上空的星星搖搖欲墜

我的夢沉睡在凌晨三點的出貨碼頭

天光盡頭

月亮從廠區升起

(2011.8.19)

3.開往南方的火車

置身於城市與農村之間

我體內的血,混同時光的傀儡

山間哀怨的鷓鴣成羣飛過

石頭,荒野,它們持有歷史的沉默

火車與鐵軌保持黑色的距離

從北方的冰窟開往南方的工廠

咣噹聲裏,我聽見體內的骨頭

鐵鏽一樣生長

在山的那邊,我看見理想掛滿

秋天的枝椏,它在風中搖擺

似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

秋風中,一個外鄉人的咳嗽紛紛揚揚

啓明星因此點亮

疼痛的光在珠江三角洲瀰漫

廣州,深圳,東莞,佛山……

億萬打工者馱着生活的火車

修建通往新世紀的康莊大道

(2011.8.21)

4.衝突

他們都說

我是個話很少的孩子

對此我並不否認

實際上

我說與不說

都會跟這個社會

發生衝突

(2013.6.7)

5.出租屋

十平米左右的空間

侷促,潮溼,終年不見天日

我在這裏喫飯,睡覺,拉屎,思考

咳嗽,偏頭痛,生老,病不死

昏黃的燈光下我一再發呆,傻笑

來回踱步,低聲唱歌,閱讀,寫詩

每當我打開窗戶或者柴門

我都像一位死者

把棺材蓋,緩緩推開

(2013.12.2)


6.良民

在喧囂暴動的的年代

我告誡自己,要做一位

遵紀守法的良民

我不揭杆而起

也拒絕黃袍加身

獨自縱馬,迴歸田園

當我老了

我的死也不用麻煩政府和子孫

我會自掘墳墓自行了斷

回首這一生,我也是幸福的

唯一的遺憾是

在我爲自己編織的花圈上

少了玫瑰

和玉蘭

(2013.12.16)

7.我嚥下一枚鐵做的月亮……

我嚥下一枚鐵做的月亮

他們把它叫做螺絲

我嚥下這工業的廢水,失業的訂單

那些低於機臺的青春早早夭亡

我嚥下奔波,嚥下流離失所

嚥下人行天橋,嚥下長滿水鏽的生活

我再咽不下了

所有我曾經嚥下的現在都從喉嚨洶湧而出

在祖國的領土上鋪成一首

恥辱的詩

(2013.12.19)


8.一顆螺絲掉在地上

一顆螺絲掉在地上

在這個加班的夜晚垂直降落

輕輕一響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就像在此之前某個相同的夜晚

有個人掉在地上

(2014.9)

9.遲到的愧疚

每天在快餐店喫完飯後

我都是習慣性地

拍拍屁股走人

直到今天晚上

當我重複着同樣的動作時

突然發現這情景很像

這麼多年來在家裏

我們父子四個喫完飯後

拍拍屁股走人

留下一桌爛攤子

讓母親一個人

慢慢收拾

(2013.11.6)

10.河•岸

我站在路邊看着馬路上

流來流去的行人和車輛

我站在樹下,在公交站牌下

看着流來流去的水

流來流去的血液和慾望

我站在路邊看着流來流去的他們

他們在路上看着流來流去的我

他們在河裏,我在岸上

他們光着膀子使勁地遊

這情景感染了我

我猶豫着要不要也到河裏去

跟他們一起使勁,一起咬牙切齒

我猶豫着,直到日落西山

(2013.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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