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帶飄飛的童年

        記憶裏,老家的四合院總是陽光明媚,乾淨整潔。 在那個四世同堂的院子裏,東廂房的三間屋裏住着老祖公老祖婆和品爸仨。西廂房二層樓,有漂亮的木樓梯、扶手和玻璃窗的房裏,住着二叔三叔和兩個姑姑。爺爺奶奶的住處又是挨着西廂房拼接的一棟二層的樓房,只是沒有第一棟西廂房那樣雄壯氣派。爸媽的住房則是正房靠東的兩間。 二十世紀七十年代,農村還沒實行土地包產到戶的政策,家家都是靠公分喫飯。在那時的農村,我們家怕是最富裕的了。爺爺和爸爸在區裏工作,媽媽和二叔三叔在生產隊裏掙公分,兩個姑姑比我大幾歲,她們應該是可以打豬草了。我在家裏最小,也是家族中的長孫,自然就受到家人們的寵愛。寬敞的四合院給了我最美的童年,也留給了我最難忘的記憶。

        每天清晨,媽媽出工去了,我就跟着奶奶轉。偌大的院子裏,我跑到正在東廂房屋檐下做針線的老祖婆面前,親暱的喊着她,她就樂呵呵地從裏襟的口袋裏掏出一塊糖給我。我喫着糖,蹦跳着又找奶奶去了。奶奶要去屋後的園子裏摘菜,我就跟在她的後面。農村的四五月,自留地裏的瓜菜非常茂盛,滿園鬱鬱蔥蔥的。她彎腰摘菜,我就在旁邊玩洋芋花,奶奶一邊摘菜一邊阻止我說:“別摘洋芋花,摘了花洋芋長不大。”我答應着她,也順手掐了一朵插進頭髮裏。這時,奶奶笑,我跳。園子裏,奶奶摘菜的畫面在我腦海裏定格,定格成了一幅至今也沒能忘記的畫面。

        西廂房二層樓是我和姑姑們的樂園。爺爺算是見過世面的人吧,那時思想就很超前。他喜歡樓房,我們家西廂房就修了兩棟二層的樓房。在區供銷社工作的爺爺每次回家時,就會帶來一些漂亮的玩具盒子,裏面裝了很多白色粒丸的糖。不知道那種糖裏面除了白砂糖還有什麼,只記得很甜很香。爺爺疼愛他的長孫,又利用自己在供銷社工作的便利,每次回家一定帶糖給我喫。在那個物資缺乏的年代,很多人家連飯都喫不飽,我卻能喫上這麼多糖,自然是很高興的。每次拿着糖,就會在院子裏晃悠,逗同院子居住的五老祖公的小女兒流口水。五老祖公家小女兒比我大兩歲,總是跟在我屁股後面討糖喫。我呢,爲了讓她陪我捕蜜蜂玩,偶爾也會分給她一張漂亮的糖紙,或者拿一顆在我手心捏得變了顏色的糖丸給她。她就帶我走出院子,在園子邊的瓜花前駐足,等待蜂蝶飛進瓜花後,就悄悄的、迅速的合攏瓜花,摘下花柄,一個有趣的玩具就誕生了。蜜蜂發覺自己被囚禁在瓜花裏出不來了,急得四處亂撞,“嗡嗡嗡”的聲音響個不停。我就很開心的在院子裏跑啊跑,直到手裏的瓜花蔫了,直到瓜花裏的蜜蜂不再動彈了。

        爺爺除了帶回家很多好喫的糖,也時常帶回來一些漂亮的花布。媽媽在生產隊裏的農活忙完不用上工時,她就在西廂房二樓的縫紉機前開始裁縫,給我和姑姑做新衣服。媽媽的裁縫技術很好,穿在我們身上的衣服合身又漂亮,漂亮的花衣服令我們家的院子有了顏色,有了笑聲,也投來了大姑姑大叔叔們羨慕的目光。我自然是院子裏最幸福的主角,也是院子裏老人們的開心果。他們逗我,寵我,讓我在這個大院子裏幸福地成長着。

        最難忘的是我五歲時,那個陽光燦爛的早晨和媽媽紮在我頭髮上的那對水藍色絲帶,它在我成長的過程中時時出現,每次看到絲帶,就會想起它,想起自己的童年往事。那對水藍色的扎頭絲帶是媽媽託鄰居唐家照相的叔叔去縣城洗照片時買來的。從小就喜歡臭美的我,拿到絲帶時就迫不及待的叫媽媽給我扎頭髮。這可是姑姑老輩們從來沒有見過的稀罕品,就連爺爺區裏的供銷社裏也沒有這樣的高檔貨。一整天我都在院子裏蹦着跳着,開心得手舞足蹈。再次醒來時已是第二天下午,懂點醫術的四爺爺說第二天如果我再醒不來,就沒了。這是後來媽媽告訴我的。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水藍色絲帶還紮在頭髮上,額頭上卻綁着厚厚的紗布,頭昏沉沉的,一點也不能動。媽媽看我醒來,一邊哭一邊喊奶奶。他們說我頭天玩得太興奮,在院子裏蹦跳時,和幾個姑姑叔叔追打的過程中,跑得太猛,頭磕碰在老祖婆家東廂房的石陰坎上,流了很多血,昏死過去了。老祖婆急急的走進屋子,一邊看我一邊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總算活過來了。”我還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什麼也不知道。他們說我摔了,說我額頭磕破了,說我從頭天中午睡到現在才醒來。我斷片了,一樣也記不得。直到現在,我也想不起來在院子裏是怎麼摔跤跌倒的。只是每次看到絲帶,童年時那對水藍色的絲帶就會浮現在我的眼前,童年的大院子也一直印在腦子裏。

        今天早晨跑步回來後,我尋找帶子繃健身球時,桌子上的一盒喜糖映入眼簾。裝喜糖的盒子上就有一條漂亮的紅色絲帶。我拆下絲帶綁健身球的時候,那對水藍色的絲帶又浮現在我眼前。童年時四合院裏的那些快樂時光又一幕幕湧現。時隔幾十年,額上的傷疤記錄着我童年的往事。只是如今,老祖不在了,奶奶不在了,媽媽也不在了。四合院裏的那塊寬大的石板壩子仍在,記憶中那幾棟排列整齊,寬敞高大的樓房卻不知在什麼時候被歲月的風霜侵蝕了。故鄉也在歲月的年輪裏漸行漸遠,越來越陌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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