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風戀歌(78)

秦小新隨父親秦滿金趁黎明騎自行車匆匆離開故鄉,神不知鬼不覺地奔赴三十里外的龍泉公社來了。

龍泉公社所在地,是個千百年來人居興勝的鎮點,也是一個山環水繞人傑地靈的地方,古蹟古物,隨處可見,四圍樹林蔥隆,氣象萬千,小溪潺潺,碧水若練,池塘星羅棋羅,似鏡若盤,魚兒漫遊,水鳥翩翩,野鴨菱藕,荷葉田田,蝶舞蛙鳴,鶯飛草長,鬆勁竹翠,端氣盤桓,桑麻麥菽,五穀豐登,瓜果菜蔬,隨季新鮮,鳥語花香,四時變換,物產繁多,民殷人歡,世風古樸,性多溫善,山道曲幽,商賈不斷…集一鄉政治經濟宗教和文化於一處,儼然是一處小城的雛形,勾檐與黛瓦互連,高屋與茅舍相間,小橋玲瓏,亭臺隨處可見,南有登雲閣,北有文廟觀,左山設有紫雲書院,右山巔築有昇仙露臺…相傳古時王喬葉法善諸君駕祥雲昇天處,如今遺址仍在,拾級可尋。風清氣正,邪怪少見…果然是一個爽心悅目安神立身的好去處。

旭日東昇霞光萬道之時,秦滿金騎車帶兒子秦小新己到龍泉公社所在地,父親沒有領兒子直去學校,而是先拐到翠花橋畔的國營第一食堂買了兩碗熱氣騰騰的豆腐腦又兩碗香氣濃郁的牛肉胡辣湯和一斤黃澄澄的酥軟油條,父子兩人排排場場地坐了,美美氣氣趁熱喫完,秦滿金嘴一抹拉,結賬,總共花去八毛錢人民幣,高高興興地一手扶車把,一手牽兒子在街面上沿途看了一個來回。最後,找了一處高掃的亭子停了,把自行車往一旁柱子上一靠,領兒子到亭內撿石凳對臉坐下。父親對兒子說:"心兒,這地方妳看着咋樣?賞心悅目不?心曠神怡麼?"

秦小新雀躍着,以少有的歡快口氣回答道:"這地方真美!跟畫裏電影裏的景緻一個樣…真比我們家鄉那窮山旮旯眼兒強多了…我們家鄉除了山還是山,乾巴巴的缺水缺美景少秀氣…地不靈人不傑…難怪諾大個村子就不出個啥人才,除了您是個公辦教師外,就那一個破學校裏,哪一個正規的好老師不是從外村外公社調去的?…看看那破爛不堪…缺師資少設備的屌幾巴樣兒…上着學都沒一點勁兒!"

"嗬嗬!妳孩子乖說話兒還有一套子啊!字句之間,透露出兩點有用信息:一,是變相在誇老子我在村裏還是個人才。二是影射老子今天帶你到這龍泉公社來是帶對頭了是完全正確了…對不對?"父親面有喜色地分析品評着兒子說的話中之意。

秦小新喜皮笑臉地回道:"爹,人家說的都是實話麼…直來直去的…絕不添油加醋。孩兒不曾想着這平素常的幾句話裏,還包含恁些道道兒哩!…都是爹您自己想得多想得深刻呀!"

秦滿金滿面紅光,趾高氣揚,爽快地笑了笑說:"只要孩兒你高興,爹這心裏呀就歡喜!"

"爹,那我問你,你在家裏時,無論村裏或是學校,咋從來沒見過你有一個笑臉呀?"秦小新搶着問。

"嗨,真是個不更事的傻孩子!妳爹我…我的命運苦呀!"

秦小新噘着嘴,不解地說:"村裏多少大人小孩,成天都眼羨喫商品糧當工人當幹部的。你是正正規規喫商品糧的公辦教師…那您咋還說自己命運苦?依您這麼個說法兒…那些終日面朝黃土背朝天打坷垃種地的農民們啥時候才能扒出個頭影兒哩…他們活着豈不是更苦?"

秦滿金苦笑着搖搖頭,說:"妳孩兒乖還是幼稚,看問題恁地片面!…妳知道村裏的農民們種地出力,幹喫幹喫,累是累了些…可他們心裏舒坦呀!妳要懂得,看問題不能光看衣食住行,不能只看表象光鮮,要通過現象看本質。要知道內心的苦楚總要比身體的苦要難受得多得多,也大得多的多啊!"

秦小新搖搖頭,思索了一會兒,問:"爹,您沒病沒啥的…平時身體也不差,怎麼還會覺得心苦呢?難道您別的方面做得不如意麼?是您教學上遇到了難解的題解不開?還是您的教學能力不夠足呢?"

秦滿金仰天哈哈笑了笑,說:"兒呀妳說的統統都不是!依爹我響呱呱的魏都師專的高學歷與真文憑,不要說教一個雞毛蒜皮的小學小菜一碟如喝涼水一樣順爽,就是讓妳爹我教個初中數學物理化學勾股弦定律焦耳定律分子的化合反應與分解什麼的等等,我也駕輕就熟易手反掌不費吹灰之力!…孩兒乖妳信不信?"

"我信…我全信!…可您既然工作中沒啥阻礙…那您咋會還有苦?"秦小新不解地追問。

"唉!說來話長…是咱家庭的背景問題造成的…是你那作惡多端的爺造的孽,才讓咱家陷於萬劫不復的的苦難境地的呀!"秦滿金愁眉苦臉的說。

秦小新聽了,噙了兩淚水,回想到自己的童年和少年所遇到的種種侮辱和不公平的對待,深有感觸而又無奈地說:"怎麼會那樣啊?"

"都是妳爺,爲斂財暴富,不擇手段,又好爭強鬥狠,欺負了一些人,也得罪了一些人,至使受他壓迫剝削和坑害過的人們都恨死了他…以至於共產黨八路軍一來,帶領人民搞革命鬧翻身,一股風兒就把你爺這個十惡不赦的魔鬼結鎮壓了!你爺生前兩手沾滿了勞苦大衆的鮮血,人民鎮壓他他也是罪有應得,死有餘辜也理所當然…可他的兒子…也就是你爹我從小到大除了上學讀書外,我什麼壞事也沒幹過呀?可是一旦年年運動一來,回回批鬥的…那一次都少不了我…我不是有冤無處表白是什麼…心裏那個苦呀,更無法對人訴說…。"

秦小新揉着淚水,悲嘁喊地說:"…這個,這個…我也是受害者,難怪村裏那麼多少年兒童一見我就眼放紅光極不待見我…還無緣無故地侮辱我謾罵我欺負我…那讓我也是又氣又惱又無處說理呀!"

秦滿金長嘆一口氣,說:"還是偉人說得好呀!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愛,這話真是千真萬確!孩兒你想,假若不是妳爺造下那大孽,我與你咋會跟着他的賴名譽受那麼多的罪呢?"

"就因爲我們是他大地主大惡霸的子孫?"秦小新試摸着問。

秦滿金無可奈何地說:"我們生無選擇…是我們的命運太不好啊…一出生就在這世上降錯了地方,生錯了人家。假若我們不是他大地主的後代…我們肯定也象億萬普通勞動人民一樣,儘管喫得癩一點兒穿得破舊一點兒,可心裏卻總是高高興興樂樂哈哈過得開心透的呀!社員羣衆啥時候見了,也會平等相待,彼此和和氣氣的…也不至於象見到我們那樣總是如見牛鬼蛇神一樣,仇人相見,怒目圓瞪,咬牙切齒,恨之入骨,巴不得抽了我們的筋剝了我們的皮銼骨揚灰…而後快!"

"所以…。"

"所以,我爲了跳出那個看不見摸不着的窒息狹小空間,爲了讓咱家鄉的鄉親們把咱父子倆都快快地給忘記掉…纔想了這麼個下下之策,背井離鄉,纔來到這個對於妳來說絕對是一處完全陌生而又清新的地方的…!"

        <未完…待續>

21年1月22午前陰雨於蘇州玉出昆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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