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姨(三)

三姨一家悉心拉扯着孩子,三姨夫很能幹,家裏蓋起了新瓦房,日子過得有滋有味。三姨經常領着孩子回姥姥家,孩子已經長得虎頭虎腦,特別愛說話,好像嘴裏裝了一臺連珠炮,我們都願意逗他玩兒,看他又氣又急的跟我們辯解,我們會開懷大笑起來。

2000年冬天,我的母親做子宮肌瘤手術。三姨把七歲的孩子留在家中,自告奮勇去陪牀,她跟幾個兄弟姐妹說,“我的孩子是大姐給的,這個恩情我不能忘。你們該忙什麼,忙什麼。照顧大姐的事,一定得我來!”就這樣,三姨在醫院裏衣不解帶,無微不至地照顧母親,我們因爲擔心母親而戰戰兢兢的心,被親情溫暖着。

母親手術很成功,體力正在逐漸恢復,三姨也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誰料到,一個噩耗傳來,原本已經散去迷霧的天空又被陰雲遮蔽,甚至不見天日。

“三姨夫突發心梗去世了。”

原來,冬季村裏人殺年豬,三姨夫去幫忙多貪了幾杯,回家後倒頭便睡。奶奶領着孩子去了自己屋裏,早上招呼兒子起牀的時候,發現已經斷了氣。家裏頓時慌亂了,趕緊把三姨夫拉到了醫院,確診是突發心機梗塞,昨天晚上就已經死亡了。三姨摸着三姨夫已經僵硬的身體,悲傷被淹沒在眼淚裏。婆家人也是肝腸寸斷,婆婆埋怨兒媳沒在家照顧好自己的男人。三姨深深地自責着,可是這一切都於事無補。這件事情,在母親的心裏也留下了悔恨,她經常唸叨:“如果不是來照顧我,她三姐夫也許不會死。”我們所有人都覺得三姨實在是太可憐了,總是在剛剛嚐到一點幸福的滋味時,生活又毫不留情地再給一記悶棍,將所有的希望圈入牢籠。

三姨和孩子成了孤兒寡母,每天面對着孩子“爸爸去哪兒”的追問,三姨的心如同經受着千刀萬剮的酷刑。但是,三姨沒有離開婆家,她依然和婆婆生活在一起,盡心盡力的照顧着婆婆的起居。她說,婆婆很可憐,白髮人送黑髮人是人間最大的不幸。我沒了丈夫,但是還有兒子。如果婆婆不嫌棄,她就代替三姨夫給婆婆養老送終。三姨的大度和孝心感動了婆婆,幾年後,她勸三姨再嫁,在農村,一個女人拉扯着孩子過日子不容易,她說,不能讓快入土的老婆子拖累三姨一輩子。

真心換真心,三姨終於用她的善行感動了所有人。在大家的一再勸說下,三姨終於決定,帶着孩子再嫁一次。

這一次,三姨嫁入了山溝,一個帶着兒子獨自過活的莊稼漢。山裏雖窮,但是三姨從不嫌棄,她看中的是這個男人的堅持。男人的妻子很早就離開人世了,爲了不讓孩子受委屈,他獨自一人把兒子拉扯大,直到孩子已經成人,可以去單獨闖蕩世界。三姨說,重情重義的男人最可靠,所以三姨嫁得義無反顧。

山溝溝裏不但經濟落後,思想也落後。三姨是有文化的人,可是道理在深山好像不那麼好用。她和三姨夫很多觀念不同,有時候無法溝通。可是,三姨都隱忍下來。她清楚,組建一個家庭不容易,尤其這個男人對自己的孩子非常用心,讓兒子體會到了父愛。爲了孩子,她受些委屈不算什麼。可是,有些事情,三姨不想妥協。

姥姥的家鄉是以前的國營農場,國家出臺了政策,給農場工人上養老保險,三姨恰好符合要求。三姨明白這是好事,可是三姨夫不以爲然。他說,這政策就是國家騙老百姓的錢,誰知道老了能不能給開工資,不如把錢牢牢抓在自己手裏。三姨跟他掙得面紅耳赤,可是,三姨夫就是不鬆口。最後,三姨夫甩出一句話:

“想從家裏拿一分錢,門都沒有!”

三姨心意已定:“你不給我錢,我自己去掙。”

正是冬閒時節,三姨準備好行囊進城了。她在母親家住下來,準備找工作。母親是支持三姨的,以後有了工資,就是過活的資本。三姨心細,愛乾淨,又識文斷字,所以她想着當保姆。沒有工作經驗的三姨,就是憑着自己的善良和一把好活計,在城裏找到了工作。她給人帶過小孩,伺候過老人,開始,一個月1000多元,有了名氣,一個月兩千多元。每年冬閒時節,一定進城打工。開了春,幫助三姨夫回家種地。就這樣,自己一分一分地攢錢,交夠了養老保險。

三姨的孩子漸漸長大,自己去外面打工了。三姨也漸漸老了,到了退休年齡。開工資的時候,三姨特意給家裏買了很多東西,她對三姨夫說,“國家不會騙老百姓的!”三姨夫也服了,調侃說,“以後,我得指着你了!”兩個人經常因爲觀念不同吵架,可是這一刻,他們笑得很開心。

三姨有了退休工資,兩個孩子也有了工作,一家人的日子似乎又紅紅火火起來。而這幸福的氣息似乎又被惡神嗅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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