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人的理智與慾望

1


顧欣怡和李平在一起七年了,這七年裏她心裏從沒對別的異性有過一分心動,即使是走得比較近看似曖昧的男同事。


直到張陽的出現。


顧欣怡和張陽是在福力新員工培訓會上認識的,張陽坐在她旁邊。在會議中途休息的時候,張陽加了她的微信。張陽是“自來熟”的性格,在他滔滔不絕中,顧欣怡知道了他們倆是老鄉,他今年28歲,剛來深圳不久,現在住宿舍,單身。


一天下來兩個人好像把對方的現狀都瞭解完了,下次再聊就該聊到過去和未來了。


等培訓完下班回家時,顧欣怡才知道福力廠區有多大。她是一個路癡,到一個新地方要打開高德導航按地圖指示纔會走那種。當她按着地圖指示走到被攔起來封死的北門時心裏深深痛恨起自己的蠢笨。一想到還要跟着眼前地圖上彎彎繞繞的路線走到另一個大門,她泄氣地蹲了下來。


車上還有空位,有沒有人要坐,送你們回家。手機頂部推送出一條微信。


顧欣怡點進去,是張陽在新員工培訓微信羣裏發的消息。沒有人回覆。


顧欣怡揉着走得生痛的小腿有些猶豫,坐車的話就不用再走路了,可是她不習慣求人,因爲不喜歡欠別人的,即使在別人看來只是舉手之勞。


你到哪了,要不要送你?是張陽微信發過來的消息。


我好像迷路了。


你在哪,發定位給我,我去找你。


最後張陽把她送到了家附近的路口。


謝謝你啊,真的麻煩你了。回到家顧欣怡給張陽發了條微信。


你不要這樣客氣,你是我在這裏遇到的第一個老鄉。以後有什麼事要幫忙可以找我。


顧欣怡看到張陽發過來的信息有些暖心,看來張陽真的把她當朋友了,這倒讓她的客氣和戒備顯得有些小家子氣。


晚上新員工培訓羣裏發出通知,他們十幾個新員工被分成兩批,一批上白班,一批上晚班,一個月輪一次班。顧欣怡和張陽都在上晚班的那批。


2


晚班是從晚上八點上到凌晨四點,如果加班的話就上到早上七點下班。


如果四點下班,你要來接我嗎?顧欣怡看向正在刷抖音的李平,小心翼翼地問出這個問題。


小心翼翼是因爲她其實已經有了答案,但內心深處還是忍不住有些期待。


她知道李平不會去接自己的。凌晨四點去接她下班。這是一個不現實的任性的要求。


和李平在一起七年,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就不再任性,不敢任性了。到後來她甚至已經分不清任性的界線了,哪些事是作爲女朋友是可以撒嬌可以撒野的,哪些事又是過分的要求。


作爲一個“懂事”的女朋友,她知道了李平每個月有那麼幾次和朋友兄弟喝酒聚會夜歸是正常的;她接受了李平在外面跑車接單累了一天回到家躺牀上玩遊戲刷抖音是放鬆,以至於聽不清你跟他說了什麼也是正常的;她也不再追問李平爲什麼沒有想跟自己聊天的慾望,因爲他說過這叫“相處自然”……


她小心翼翼地和李平生活着,生怕在哪件事上控制不住自己那顆不現實的過於瑪麗蘇的少女心,就又挑剔任性起來。


“看情況吧,方便的話就去接你,好不好?”


嗯。顧欣怡點了點頭。她知道了李平會這樣說。她想知道李平每次說這種話的時候心裏真正的想法是什麼?因爲結果最後很顯然是他不會有方便的時候的,直接說“接不了哦”不行嗎,爲什麼要說這種假話呢?


算了,問他的話他也說不清,只會說這就是他的真心話。到最後兩個人只會說着說着吵起來。顧欣怡已經預測到他們接下來會發生的對話了,所以還是算了吧。


畢竟這個答案自己不是早猜到了嗎。這本就是個不現實的要求。甚至不應該問出口。


3


你男朋友等下來接你吧?在排隊打下班卡的時候,排在顧欣怡後面的張陽和她閒聊起來。


不是,自己打車回去,也不遠。顧欣怡回頭衝張陽笑了一下回複道。


那你要注意安全哦,我住的宿舍離南門很近直接走路回去就行了,沒有開車不能送你了。


嗯。沒事的,我去東門那邊打車離家也挺近的。


打完卡他們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天往外走着。直到到達東門顧欣怡才發現張陽怎麼沒有往南門的宿舍的方向走,而是和自己一起。


沒事,怕你又迷路。我從這邊也順路回去。


等顧欣怡上了滴滴車,張陽跟她擺擺手然後往回走。


顧欣怡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她和張陽之間好像有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就像一對認識多年的老友。他這些關心的舉動顧欣怡也沒有尷尬就能接受。是因爲他們是老鄉的緣故吧?抑或這是他作爲男士表現出來的紳士風度?


凌晨四點的城市很安靜,顧欣怡不再多想,閉上眼睛感受着從車窗外略過的涼風。


目的地到了,車子停了下來,顧欣怡下車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功能。村裏面的路又窄又彎彎繞繞司機不開進去,剩下的路只能步行。顧欣怡看了一下四周,黑漆漆,靜悄悄。她是個膽小的人,怕黑。她不知道自己怕的是神是鬼,還是人,反正就是對黑暗充滿恐懼,晚上睡覺她也要開着小燈才能去睡。


她還是忍不住打開手機通話記錄,找到“李平”,按了下去。只要有個人陪她說話就沒那麼害怕,她加快了步伐。


沒有人接聽。是手機鈴聲關小了嗎,還是睡得太死沒聽到?這個時間點還能找誰?她打開微信裏張陽的對話框。算了,打擾別人不好。她警惕地盯着前面的路,心裏默唸快到了,快到了。


你到家了嗎?是張陽發過來的消息。


顧欣怡舒了一口氣。快到了,你呢。


顧欣怡邊走邊保持着和張陽的聊天,害怕斷了聯繫。就像抱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如果說顧欣怡把張陽之前的舉動理解爲“因爲是老鄉”、“紳士風度”,那張陽現在的關心對她來說已經不僅於此了。張陽此刻做的事是她最想自己男朋友做的,是她認爲自己男朋友應該做的事。在她心裏,她和張陽的關係已經由默契變成了各自心知肚明的曖昧。


這是心動嗎?就像她和李平剛開始談戀愛那樣。


她有這種感受是不是背叛了李平,對另一個男人心動。可是爲什麼李平做不到這些,她希望能做到這些的人是李平。因爲一個男人些許的關心她就心動了,就這麼缺愛嗎,這樣的她是不是太過放蕩,她應該感到羞恥嗎?


當她回家看到打着呼嚕睡得死死的李平時,所有這些複雜的思緒都只變成了一個疑惑:難道他就不擔心自己的安全嗎?


這個問題其實顧欣怡也有了答案。在李平看來,四點下班走在路上是很正常的事。爲什麼別的女人能做到,你做不到?爲什麼我可以做到,你做不到?


或者他根本就沒想過。顧欣怡知道自己心裏的很多疑惑一問出口,李平都會是一副喫驚或一副更疑惑的樣子,這隻會讓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傻子,是一個“作精”。


是他關心不夠?還是自己要的太多?這個答案不知道向誰要,顧欣怡只能告訴自己習慣了就好。


4


顧欣怡第二天沒有向李平問這個讓她生氣了一晚上的問題。李平也一句話沒有提起,“你四點多那個電話我睡着了沒聽到”之類的話也沒有,就好像他手機屏幕上根本沒有顯示那個未接來電。


她不主動問,他也永遠不會主動提吧?


習慣了就好。


就好像她現在已經習慣了每天下班自己走那條夜路,不再打那個接不通的電話。


就好像她習慣了張陽每天對自己的關心。說是多買了一瓶的奶茶、詢問她出發沒,不要遲到的提醒、下班和她走到廠門口的“順路”、走夜路時問她“到了沒”的陪伴……


她偷偷地享受着這種曖昧和關心,甚至心裏暗暗得意,李平,除了你還有別人愛我的。你做不到的有人能做到。


可是她也是痛苦的。她心裏對李平的不滿其實早已經變成了對背叛他的愧疚和隱瞞他的羞恥。她的完美主義和道德也不允許自己同時對兩個人心動,更不可能在自己有男朋友的情況下還長期無條件地享受另一個異性對自己的好。


她有強迫過自己離張陽遠一點,和他聯繫少一點,碰面少一點。可是越是壓抑,那股衝動就越是使勁往外衝。當初的心動現在已經發展成了可怕的慾望。


顧欣怡害怕了,因爲她控制不了自己。她的理智讓她清楚,這樣一直下去,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


直到有天晚上做了一個夢。夢裏她和張陽在一個房間裏,坐在同一張牀上,突然李平撞門闖進來,指着他們大罵。夢裏的顧欣怡被嚇到了,她不想傷害李平,她知道李平不會原諒她的,會和她分手,會恨她。她很後悔,自己爲什麼要做這樣的事,如果可以時間倒流,她不會這樣。帶着夢裏的害怕,傷心,心痛,後悔,顧欣怡嚇醒了,也慶幸這只是一個夢。


她不想傷害李平,也不想被慾望牽扯上演那些出軌的戲碼,她不想自己的生活淪落成這樣。她的理智不允許她因爲貪圖一時的放縱歡樂就把往後的一生都置於後悔和恥辱上。


可是她的心已經控制不住了。顧欣怡知道必須要做點什麼了,不然自己只能摔死在這看似誘人的慾望深淵裏。


出現這個夢的第二天,張欣怡跟李平坦白了。沒有說這個夢。只是說自己喜歡上了一個人。


是你同事嗎?


是,就是那天我跟你說我迷路了他送我回家那個男的。


你真的喜歡上他了?李平很冷靜地看着她問。


嗯。


你看着我眼睛說,你沒有在跟我開玩笑?李平用力地扳顧欣怡的一邊胳膊,想讓她看着自己。


沒有。顧欣怡暗暗地往相反的方向使力,低着眼睛看向另一邊。


李平深吸了一口氣,好像無所謂地看着她說,那你現在想怎麼樣,要和我分手和他在一起嗎?


沒有,我不會和他在一起的。我沒想做什麼,就想告訴你而已。


這是真話,顧欣怡沒想過要和李平分手,更不可能和張陽在一起。


雖然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心,享受着張陽的關心,忍不住想要和他聊天接觸,但是她的頭腦是清醒的。


她知道自己貪戀不過是張陽對她的好,尤其是這種好在她最需要的時候出現。


李平雖然現在不再像剛開始在一起的時候那樣關心她,顧欣怡有時候甚至會懷疑他們之間還有沒有愛,但他們倆在一起那麼多年的感情還是在的,大多數時候李平也是疼她,讓着她的。


顧欣怡是想要那種好,那種關心,但她更想要的是這種好這種關心是來自李平的。


但是隻有說出來才能阻止自己往下沉淪。


李平沒說什麼,安靜地走到陽臺抽了根菸。


李平坐到她旁邊,壓抑着的聲音有些粗。你認識他多久,你去那裏工作多久,才半個月不到吧,你就跟我說你喜歡他了。就這幾天時間,你就跟我說喜歡了?哈?


顧欣怡邊聽着李平的話邊掉眼淚。是啊,纔多久就喜歡上別人了,這個問題顧欣怡心裏也問過自己,也爲此感到羞恥。她可以感到自我羞恥,但這話由李平嘴裏說出來對她來說就是一種羞辱。就好像李平說的是“你怎麼這麼不知羞恥,這麼騷,這麼放蕩”。


顧欣怡越想越委屈,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啊,她控制不了自己,她也很痛苦,有一個在一起七年的男朋友了,爲什麼還對別人心動,她也想有一個答案。這是她第一次體會到這種無力感,現在還要被李平羞辱,她只能張着嘴巴,扯盡喉嚨,無聲地大哭。


5


後面是怎麼結束,又是什麼時候睡着的,顧欣怡不記得了。後面兩天他們都沒怎麼說話,兩個人都故意板着臉,等另一方先主動軟下來。


顧欣怡知道只能李平先軟下來他們倆的日子才能往下過,選擇權只能給李平。李平可以選擇接受也可以選擇和她分開。他軟下來了那這件事就過去了,不過是一個小插曲。要是他一直板着臉不表態那她也會識相地消失。要是顧欣怡先舔着臉打破僵局,就算他們沒有分手,李平心裏也會過不去那關,覺得自己喫虧,是顧欣怡離不開自己。顧欣怡以後在他面前只能任打任罵,沒什麼意思了。


就在顧欣怡覺得李平應該不想和自己在一起了,打算申請搬去宿舍的時候,李平跟她說他開始轉去跑晚班了,要是四點多顧欣怡下班的時候,他在那附近跑單的話就去接她,遠的話就接不了了。


看來吵架那天晚上顧欣怡說的話他是聽進去了。跟他坦白那天晚上他們後面說着說着就扯到別的了。兩個人都把一直壓抑在心裏的話吵着說了出來,說什麼“你怎麼不擔心我”“怎麼不接我電話”“不知道我怕黑嗎”“還愛不愛我”“我忘了”“我沒有注意”“我也很累”“怎麼說着說着好像是我的錯”這些之類的一大堆的話。


李平做出這個改變證明他是還想和顧欣怡在一起的,而且有反思自己做得不夠的地方。這也是爲什麼就算李平沒有給到她想要的那種好,顧欣怡這麼多年還和他在一起的最重要的原因吧,他會嘗試着改變自己,每次吵架了也是他先哄的她。


他心裏還是有自己的。其實顧欣怡想要的無非就是想要這個。


顧欣怡還有一件事要做。


她給張陽發了一條微信。我跟我男朋友說我喜歡上了另一個人。


你怎麼這麼傻,你沒事吧,他有沒有對你怎麼樣?


沒事,都過去了。現在清醒了發現那隻不過是一時衝動的喜歡,說開了也沒什麼。哈哈。


顧欣怡沒有告訴張陽自己喜歡的那個人就是他,他也沒有問,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沒有必要說得太明白。她更沒有必要跟他說因爲喜歡的那個人,她哭了一晚上。


嗯。沒事就好。幾分鐘後張陽發過來一條微信。


顧欣怡笑了笑,她知道以後張陽會主動和她主動保持距離,不會再對她做那些關心的舉動了。


她不說出來,張陽還是會像以前一樣做那些事,就算她想保持距離還是會控制不了自己的心的。只有這樣和他把這層曖昧撕破,把這一切都擺在陽光下,擺明自己的態度,他纔會主動地遠離自己。顧欣怡也不會再困於煩惱之中。


其實她知道張陽未必有多喜歡自己,他也是知道自己有男朋友的。可能他就是喜歡和女人曖昧吧,甚至他覺得自己看起來好騙,能和他玩一下出軌遊戲。但顧欣怡不是那種放得開的女人,對他來說是遊戲,對她來說就是萬劫不復。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他喜歡自己,顧欣怡因爲他和李平分手了,他們倆也不會長久。


顧欣怡能因爲他和李平分手,難道他就不擔心她以後因爲別人和自己分手嗎?


不管怎麼說,她是很感謝張陽這段時間對自己的照顧的。


她也感謝自己比別人多了一絲理智,就是這僅存的理智讓她在控制不了內心的時候還能看清眼前的局面。


其實不是顧欣怡出了問題,也不是顧欣怡和張陽出了問題,而是顧欣怡和李平之間的感情出了問題。


她在張陽那裏剛好得到了在李平那裏缺失的。可是人無完人,兩個人在一起久了就會激情少了,她剛和李平在一起的時候也是有這些好,這些激情的。兩個人在一起就是互相磨合,互相包容。


就算哪一天她和李平分開了,那也是因爲她包容不了李平了,她對他的愛也壓不住她的任性了。


而不是因爲一個第三者的出現,不是被一時的激情和無盡的慾望所誘惑。


大概兩個月之後張陽離職了,顧欣怡聽坐在她旁邊的女生說是因爲張陽把另一個車間的一個女生搞懷孕了,那個女生的老公找到主管那裏把事情捅出來就鬧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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