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姨 (四)

2018年,村子裏進行房屋改造,三姨家的破房子作爲村裏最後一批改造對象被拆除了。國家給一部分補助,剩下的自己掏錢。這些年,家裏沒有什麼積蓄,收入也只靠幾畝薄田。給大兒子結了婚,再供小兒子唸書,打理自己的生活,還是非常拮据的。雖說掙工資了,可只開了幾個月,並不寬裕。蓋房子在農村來說是大事,兩個人裏裏外外張羅,能自己乾的,能找親戚幫忙的,絕不會去僱人。因此,兩個人骨頭都累散架了,勉勉強強堅持到完工。緊接着就是秋收,兩個人還沒歇過來,就投入另一個戰場了。雖然如此,三姨還是很開心,想着自己奮鬥了大半輩子,終於可以安安穩穩住進新房子了。

一天清晨,三姨要起來做飯,可她不管怎麼使勁,身體卻不聽使喚她趕緊叫醒了三姨夫。三姨夫一看,頓時慌了神,“你真動不了呀!”三姨說:“你叫車來,拉我去醫院。”

經過一番檢查,確定三姨的腦袋裏長了瘤,不能確定是惡性還是良性,醫院建議轉院治療。三姨夫給兩個孩子打了電話。三姨的孩子馬上趕回來了,三姨夫的孩子因爲路途遙遠,不能到場。三姨的女兒(和三姨的兒子同父異母)聞訊趕到,她一定要陪着去看病,因爲在她的心裏,三姨就是她的親媽。三姨發病是間歇性的,此刻的她身體緩過來一點,可以做簡單的動作,看着眼前這一兒一女,三姨張開懷抱,把兩個人慢慢摟在懷裏,不停流淌的眼淚打溼了孩子們的衣服。這也許是三姨所有不幸中最大的幸運。

三姨做了手術,腦瘤是良性的,但是位置比較特殊,一次手術不能徹底切除,至少要做兩次。手術的間歇期,三姨一直在ICU病房做觀察。三姨的腦血管堵塞也很嚴重,再不做支架,恐怕不久會有腦梗的危險,三姨夫當機立斷,又給三姨做了幾處支架。這大大小小的手術加在一起,讓手術的風險成倍飆高。一家子人的心都懸在嗓子眼兒,大家只能在病房外面熬着,雖然知道幫不上忙,卻也無法入眠。

蒼天有眼,三姨終於醒了,手術成功了!看着ICU病房裏,三姨微微睜開的眼睛,孩子們抱頭痛哭起來。三姨終於從鬼門關走了走出來。

三姨這一次手術花了30多萬,家裏根本沒有這麼多積蓄,兒女傾盡所有,幾個兄弟姐妹每人都出了錢。所有人都不忍心讓善良的三姨再遭遇不幸。

手術後的三姨有很多後遺症,行動緩慢了,腦子也不好用了,每天一把一把地吃藥。三姨常跟我聊天,她說,願意和有文化的人交往,能夠開導人。每次想到我們勸解她的話,她都會再次充滿生活的勇氣。

我問三姨,“命運對你如此不公,你怨恨嗎?”

“當然怨恨,有時候真的不想再活下去,可是靜下心來想一想,我還有父母,還有兄弟姐妹,還有孩子,還有你們!還有這麼多人牽掛我,我值得活着!”

“唉!有時候想想,命運也沒把我徹底逼上絕路,雖然感覺每次都已經是山窮水盡了,但是堅持一下,又峯迴路轉了。我已經不奢求命運待我多好,也許以後還有大災大難等着我,我已經不怕了,我要珍惜現在的幸福,哪怕一點點幸福,我都要抓住它,盡情享受!”

雖然隔着屏幕,我卻被三姨的話感動的稀里嘩啦,看着淚水滴落到屏幕上暈開,我彷彿看到了三姨那張飽經風霜的臉和閃爍着光芒的眼眸。

三姨,你一定要幸福,你一定會幸福。我在心裏把這個祝願重複了千百遍。

(謹以此篇獻給我親愛的三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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