僕固玢的腦袋吊在旗杆上，全軍聽見投降兩個字直哆嗦，再也沒人敢說什麼曲線變通（將士懾駭，無不一當百）。
斥候回報同羅叛軍準備渡河，僕骨懷恩翻身上馬領兵出征，一戰將對方打成精品魚飼料（盡收其器械、駝馬）。
夜已深，皓月當空，僕固懷恩涕泣橫流的唸叨着：兒啊，誰讓你爹是主帥...
風水輪流轉，四方蠻夷關乎着大唐存亡。
唐肅宗發現朔方軍戰力爆表，放低姿態主動與回紇結盟（雖仗朔方蕃漢勁卒之衆，將假蕃兵以張形勢）。
敦煌王李承寀訪問回紇，僕固懷恩擔任翻譯兼保鏢。他們要說服首領出兵救援，最好自籌路費去揍安祿山。
回紇：這是請我去抄底嗎？
敦煌王：別說的這麼難聽...
回紇：對對對，雙邊合作。
敦煌王：沒啥問題，請在協議上簽字。
回紇：我不玩文字遊戲，等價通婚吧。
敦煌王：這不就是和親嗎？
回紇：別說的這麼難聽嘛...
經過雙方友好協商，大唐皇帝和回紇首領一致同意：李承寀迎娶回紇公主，僕固懷恩的女兒嫁入回紇部落。
僕固懷恩感覺怪怪的，回紇和僕骨同屬鐵勒部族，好比是在鄰村談個對象，唐朝的證婚反而變成倒貼白送。
怪異的感覺沒有持續多久，懷恩又扛起戰刀衝進烽火狼煙。
從子儀下馮翊、河東二郡。
走僞將崔乾祐，襲破潼關。
伏兵於白渠留運橋，賊至大敗而走。
安史叛軍集結兵力反攻，打的唐軍毫無還手之力。僕固懷恩逃到河邊找不見船，倉惶間騎着馬匹跳入河裏。
初春的渭水寒冷刺骨，很多將士漂着漂着就變成屍體。懷恩死拽着馬鬃撿回半條命，哆裏哆嗦的去找郭子儀。
懷恩退至渭水，無舟楫，抱馬以渡，存者僅半。
回紇第一批援軍到位，南蠻、大食之卒相繼而至。
唐肅宗出席戰前動員會，讓太子掛職天下兵馬大元帥，郭子儀升任兵馬副元帥，盼望着早日回到長安辦公。
僕固懷恩帶着回紇士兵，一路所向披靡殺進陝西。太子李豫擔心他掉進坑裏，狂踩剎車也摁不住草原漢子。
懷恩：賊必棄城走矣，請以二百騎馬追之。
李豫：將軍戰亦疲矣，且休息，迨明而後圖之。
懷恩：此天與我也，奈何縱之不取？夫戰尚速，何明日爲？
李豫：你快點回去。
懷恩：我不想回去。
王固止之，懷恩又固請，往而復反，一夕四五起。
太子就是未來的皇帝，僕固懷恩依然照懟不誤。他完全憑藉戰績配享榮耀，只知道打不出勝仗都是瞎扯淡。
自古文無第一、武無第二，考場裏可以推敲字句語法。戰場上的形勢瞬息萬變，生死成敗往往只在剎那間。
領朔方行營，破安太清。
下懷衛二州，圍相州，戰愁思崗。
守河陽，破周出，擒徐璜玉、安太清。
拔懷州，皆摧鋒陷敵，功冠諸將。
收兩京，皆立殊功，封豐國公。
每位名將頭頂的光環，是由屍骨散發出的熒光所匯聚。他們無力改變戰爭規則，只能不斷灌輸強大的信念。
信念強大到某種程度，會影響人的氣運乃至爆發力。懷恩爺倆作爲戰場雙子星，一馬登先惹得部下嗷嗷叫。
僕固懷恩：常爲先鋒，堅敵大陣，必經其戰，勇冠三軍。
僕固瑒：每深入虜陣，以勇敢聞，軍中號爲鬥將。
虎狼之爭，綿羊最好靠邊站。
李光弼和僕固懷恩，是虎狼之爭的靜音模式。
老李接替郭子儀的崗位，嚴格執行各項考覈制度。懷恩的部下只注重能打勝仗，作風優良評分經常不及格。
老郭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是原則問題就當沒瞧見。李光弼的眼裏不揉沙子，他要維護唐朝正規軍的形象。
郭子儀爲帥，以寬厚容衆，而光弼持法嚴肅，法不貸下，懷恩心憚而頗不葉。
761年，李光弼和史思明決戰邙山。
草原直腸子懟人不拐彎，當衆拒絕領導的安排調度。僕固懷恩嘲諷此戰必敗無疑，結果老李真的吃了敗仗。
一把手和二把手臨陣拆臺，氣得皇帝三天喫不下飯，最終也沒有處理懷恩（肅宗以懷恩功高，恩顧特異諸將）。
史思明擋住唐朝的明槍，卻沒能防住兒子的暗箭。
他和安祿山享受同等待遇，都被親生兒子送去投胎。唯一的區別在於交通工具，用繩子勒死還是亂刀捅死。
安祿山和史思明死了，唐玄宗和唐肅宗也死了。他們是這場叛亂的頂層主角，卻沒能看到中底層羣體的代價。
身死，名滅，業難消！
762年，李豫登基稱爲唐代宗。
史朝義接連砍死安慶緒和老爹，全面霸佔安史之亂的勝利果實，還派人忽悠回紇的新任首領組隊攻打唐朝。
登裏可汗聽得心花怒放，好想在長安城種草放羊。他帶領隊伍跨過邊境線，號稱十萬兵力而引發關中地震。
代宗：我們是通婚的盟友啊！
登裏：別誤會，我只想參見岳父。
代宗：這麼多人，你想喫垮他嗎？
登裏：哎呀，計謀被識破了。
代宗：你岳父是誰，我去通知他。
登裏：僕固懷恩。
代宗：聽見沒，趕緊出去送瘟神！
懷恩：當事人申請回避。
代宗：迴避錘子，這是爲國效力。
懷恩：萬一以後開批鬥會咋辦？
代宗：送你塊免死金牌，趕緊走。
懷恩嫌疑不敢，上因賜鐵券，手詔以遣之，即令其母便發。
僕固懷恩和女婿喫完烤全羊，帶着他調頭狂揍史朝義（斬首一萬六千級，生擒四千六百人，降者三萬二千人）。
大唐隱忍八年的屈辱怒火，連本帶利全算在小史頭上。各大戰區聯合編織包圍網，熱情邀請他進碗裏看看。
懷恩常壓賊而行，再戰皆捷
進至汴州，僞節度開門降
又拔滑州，破朝義於衛州
魏州兵馬敗走，達盧來降
相、衛、洺、邢、趙降於李抱玉
深、恆、定、易四州降於辛雲京
朝義至貝州，積屍擁流而下
朝義又走莫州，交鋒而賊潰
史朝義明知大勢已去，依然在河北地區困獸猶鬥。他就像傳說中沒有腳的怪鳥，一旦停歇相當於宣告死亡。
他們逃竄到平州溫泉柵，部將的眼神愈加猩紅熾熱。史朝義停住腳步嘆了口氣，抽出彎刀插進自己的胸膛。
河北悉平，懷恩乃與諸將班師。
安史之亂煙消雲散，僕固懷恩加封太子少師。
有人花費三分鐘唸完頭銜，滿臉崇拜的請教成功祕訣，懷恩黯然道：一門之內死王事者四十六人，女嫁絕域...
歷朝歷代的大成功者，以氣吞八荒之雄心指點江山，親人戕害的代價遠超尋常百姓，得失相伴暗合天道平衡。
僕固懷恩自認爲結清賬單，然而真正的代價纔剛剛開始。
大唐王朝借用番兵成功復國，巴不得他們自籌路費趕緊回家，對於沿途搶掠也裝作看不見（見秦嶺一白.馬燧篇）。
僕固懷恩是登裏可汗的岳父，被派去護送回紇士兵離境。雙方人馬路過太原城時，辛雲京拒絕提供招待伙食。
懷恩：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是吧？
老辛：安祿山是蠻夷，回紇也是蠻夷。
懷恩：我特麼也是蠻夷。
老辛：我爲城中百姓負責，你們趕緊走！
懷恩初至太原，辛雲京以可汗是其子婿，疑其召戎，閉關不報，且懼可汗相襲，不敢犒軍。
僕固懷恩要不來一碗飯，臊着臉繼續護送回紇北上。等他帶領朔方軍返程時，辛雲京依然緊閉城門不予接待。
草原直腸子氣得血壓飆升，駐兵汾州準備暴揍辛雲京，還沒忘記給朝廷打聲招呼（上表列其狀，頓軍汾州）。
若是郭子儀，或許會微笑着轉身離開。
唐代宗看見打架就頭疼，讓太監駱奉先去做調研。
老駱首先找辛雲京談話，聽他舉報僕固懷恩意圖謀反（言懷恩與可汗爲約，逆狀已露，乃與奉先厚結歡）。
第二站去見僕固懷恩，還沒開口竟然被僕老孃斥責道：爾等與我兒約爲兄弟，今又親雲京，何兩面乎？
駱奉先想起老辛的話，連桌上的酒菜都不敢吃了。
僕固懷恩全然沒有留意，藉着酒勁跳起草原民族舞，還對面色慘白的老駱說道：明日端午，請宿爲令節。
駱奉先沒有安全感，分辨不清好客還是宰客，只想儘快逃回皇帝身邊（奉先固辭，懷恩苦邀之，命藏其馬）。
夜半時分，老駱帶着隨從悄悄溜出招待所，找不見馬匹嚇得亡魂大冒：曏者責吾，又收吾馬，是將害我也。
皇帝的調研員翻牆逃跑，僕固懷恩連忙派人追上去送還馬匹（奉先懼，遂逾垣而走。懷恩驚，遽令追還其馬）。
這回徹底玩砸了，等着撕逼吧！
奉先使回，奏其反狀。
懷恩奏請誅雲京、奉先。
上以雲京有功，手詔和解之。
安史之亂平定不到一年，功臣宦官集團開始傾軋。唐代宗祭出和稀泥大法，還把僕固懷恩的畫像掛上凌煙閣。
懷恩父子宣力王室，攻城野戰，無役不從，一舉滅史朝義，復燕、趙、韓、魏之地，自以爲功無以讓。
勇猛彪悍的煌煌戰績，殺傷力遠遠不如最後七個字。和稀泥大法捲起的風言風語，讓僕固懷恩感到極其憋屈。
臣實不欺天地，不負神明，夙夜三思，臣罪有六：
不顧老母，走投靈州，使得河曲清泰，賊徒奔亡。
玢嘗被同羅虜將，臣斬之以令士衆，徇忠義之誠。
臣有二女，俱聘遠蕃，爲國和親，寰宇清平。
瑒不顧危亡，身先行陣，父子效命，志寧邦家。
陛下委臣副元帥之權，悉安反側，州縣既定，賦稅以時。
臣葉和回紇，天下削平，蕃夷歸國，使其永爲鄰好。
僕固懷恩字字泣血的奏章，送進皇宮後好像下落不明。要論正話反說的語言藝術，安祿山的水平更加高超。
朝廷採取不處理、不解釋原則，懷恩只能天天和隔壁的老辛打嘴仗，直到回紇部落的羊羣入侵大唐邊境線。
皇帝疑心僕固懷恩在搞鬼，派人請他來長安喝茶。
副將：您真的要進京嗎？
懷恩：是的。
副將：郭子儀在家裝孫子呢。
懷恩：...
副將：李光弼都不敢去京城。
懷恩：...
副將：來瑱也被太監玩死了。
懷恩：許令一子入朝，可乎？
副將：公以讒言交構，有功高不賞之懼，嫌隙已成，奈何入不測之朝？
懷恩：哦...
僕固懷恩不敢前往京城，還強行扣留訪問回紇歸來的朝廷使團（懷恩與可汗往來，恐泄其事，乃止之）。
他是向女婿吐槽抱怨也好，聯合鐵勒部族謀反也罷，事情的真相已經不重要了。
沒人管你是怎麼想的，只會看你是如何做的。
僕固懷恩就像夾在風箱裏的老鼠，沒敢公開反叛朝廷或者悄然迴歸草原老家，他淪爲孤零零的第三方平臺。
所有禍源在於辛雲京等人，他們絲毫不給自己面子。駱奉先那幫太監也不是好玩意，仗着拍馬屁狐假虎威。
僕固懷恩唯獨忘記反省：草原直腸子該如何在戰場外生存。
他肆無忌憚的釋放怒火，派兵攻打辛雲京卻被反調戲。唐代宗眼見和稀泥糊弄不住，想讓顏真卿出面解決。
顏真卿嘆息道：且明懷恩反者，獨辛雲京、李抱玉、駱奉先、魚朝恩四人耳，自外朝臣，鹹言其枉。
後來李希烈造反，朝廷逼迫顏真卿去談判，這位75歲的老書法家被勒死在叛軍大營（見秦嶺一白.顏真卿篇）。
關鍵時刻，朔方軍的老領導來了。
郭子儀臉上依然充滿笑容，深邃的眼睛更加見不到底。作爲平定安史第一功臣，他和懷恩之間差個李光弼。
老郭還有三秒到達戰場，僕固瑒已經被將士砍掉腦袋。僕固懷恩來不及給兒子收屍，慌忙拋下老孃逃向靈武。
餘衆聞子儀到，束甲來奔，歸者數萬。
大兒子死的時候，他是唐朝名將。
小兒子死時時候，他是唐朝叛將。
唐代宗感念僕固懷恩的功績，特意叮囑要厚待家屬。朝廷操辦完僕老孃的喪事，還遙授他爲太師兼大寧王。
懷恩望着黃土高坡上空中的圓月，彷彿經歷過一場春秋大夢。他靜靜地打磨着戰刀，肩膀忍不住微微顫抖。
誓雪國仇，以匡時難，闔門忠烈，鹹願殺身。兄弟死於陣敵，子侄沒于軍前，九族之親，十不存一，縱有在者，瘡痍遍身...
這位年過半百的落魄猛將，此時更像是一無所有的孤寡老人，他爲大唐奮戰三十年卻落個家破人亡的下場。
懷恩感到體內熱血翻湧，目光投向曾經用生命維護的大唐王朝，仰天怒吼道：我不只是異族，更是個異類！
765年，僕固懷恩糾合諸蕃圍攻大唐。
回紇、吐蕃、羌、渾、奴剌部落聯軍，兵分三路浩浩蕩蕩的殺向長安（衆號二十萬，南犯京師，朝廷大駭）。
唐代宗急忙翻開名將通訊錄，派往奉天、雲陽、渭橋、鳳翔、同州等地嚴防死守（親率六軍，下詔親征）。
滿頭白髮的郭子儀，沒有遇見自己的老部下。
甘肅靈武，叛軍大營。
懷恩孤零零躺在病牀上，對營帳外的嘈雜聲置若罔聞。他懷念起故鄉的遼闊草原，卻註定要死在黃土高坡。
木架上的盔甲和戰刀，依然彰顯出往昔的榮耀。懷恩艱難地擡起胳膊，用乾枯大手撫摸着承載記憶的戰甲。
一條條刀劍痕跡，訴說着一次次死裏逃生。
秦嶺一白帶着土蜂蜜來訪，老人顫巍巍捧起溫熱的蜂蜜水，口中喏喏道：我這輩子究竟是爲了什麼...
僕固懷恩病死，回紇等部族投降，吐蕃在中原大地肆意劫掠（焚燒舍宇，驅男女數萬而去，所過踐禾穀殆盡）。
安史之亂結束不到三年，大唐帝國再次承受戰火摧殘，皇帝躺在龍炕上嘆息道：懷恩不反，爲左右所誤。
可惜，凌煙閣上的“叛將”越來越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