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週末。
爲了有時間打排位模式，李穎倩早早完成作業。喫過早飯，她貓進自己房間，關上門，打開了王者榮耀。
才登陸賬號，界面上突然出現一行小字：
“你的好友‘夢春秋’給你投放了一份禮物。”
李穎倩點開。一張藍粉相間的卡片在頁面上展開。她急急點了幾下。
“身作綵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原詩“身無”，遊戲裏改成臺詞）
居然是王昭君的“鳳凰于飛”皮膚。李穎倩一時不知道作何反應。愣愣地看了屏幕三秒，她一把捂住嘴，把差點叫出來的聲音生生堵了回去。
他送我皮膚？！他送我“鳳凰于飛”？！他，他是在委婉地跟我表白嗎？
看看夢春秋，並不在線。看樣子，他是昨晚熬到十二點鐘，剛剛返場的時候買來給我的。李穎倩內心完全被甜蜜所充滿。她退掉遊戲，給易春秋打了個電話過去。
“喂。”
那邊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困。像是他還沒起牀：“喂？什麼事？”
“你送我皮膚了？”
“嗯。你不是看到了嗎？昨天打得順。順手就送了。”
什麼順手就送了。裝得還挺像。她說道：“你…下午有空出來一下嗎？我請你喝奶茶。”
“噢。不一定。如果沒什麼事的話。等我醒了再說吧。困着呢。”
“吧嗒”，電話被掛斷了。李穎倩茫然地看着手機屏幕，嘟囔了一句“懶蟲”。她重新登陸游戲。可能是心情太好的緣故，今天她的運氣也終於爆發了一次。排位三連勝，她一口氣衝上鉑金段位，並且在鉑金段位站住了腳跟。
算算時間易春秋應該也醒了吧。李穎倩又是一個電話打過去：“醒了嗎？下午的事情…怎麼說？”
“噢。你說吧。什麼地方。什麼時間。”
李穎倩開心得快要蹦起來。她儘可能控制着情緒，跟他講定了時間地點，匆匆忙忙地掛了電話。她終於在房間裏控制不住地叫喊出來：“啊！”
“倩倩，你叫什麼呢？！怎麼了？！”
“啊，沒事沒事…剛纔睡着頭歪碰了一下。沒事。”
外面，倩媽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昨晚又熬夜了吧？！打起精神來。我先出去買菜，有事打我電話。”
時間慢慢熬到下午。出門前，李穎倩對着穿衣鏡足足試了八套衣服，好不容易纔從裏面勉爲其難地選出看起來最合身的——一身淺色，看上去比較清爽。
“媽，我出去玩，晚飯前如果不回來就給你打電話。”
沒等倩媽回答，她跑出門。外面天氣有點陰着。不過她的興致絲毫沒有受到影響。坐上公交車，李穎倩坐在位置上，感覺根本按捺不住自己。
“一會兒見面該說什麼呢…喝完奶茶又該去哪兒呢……”
兩人約定的地點在一個商業廣場上。這一場約會性質的見面當然不能只是簡簡單單的喝杯奶茶就結束。但李穎倩不知道易春秋究竟喜歡什麼。這麼想來，她自以爲已經比較瞭解他，卻連他愛喝什麼口味的奶茶都不知道。
管不了這麼多了。公車到站，她下了車，站在公交站臺邊，四處張望。
來了嗎？來了嗎？
沒找到易春秋的身影，李穎倩有點失望。算了，先去奶茶店看看吧。李穎倩走到那家名爲“小別致”的奶茶店門前，推門而入。
“我在這兒。”易春秋坐在一張桌邊，衝她揮手。
他自己先進來了。李穎倩向他走近。他站起身，卻被李穎倩按着坐回凳子上。
“我請客。想喝什麼。”
易春秋擺擺手：“隨便。”
點好的奶茶被端上桌，易春秋呷了一口，皺起眉：“太甜了。”
“你…不喜歡嗎？”
“我喜歡帶點苦味的。”
看李穎倩有再去點的意思，易春秋把她拉住：“別了。就這個吧。”
這家奶茶店能打敗星巴克搶佔商業廣場上的最佳位置，靠得不僅僅是奶茶的味道。店內裝潢華美而溫馨，特別符合女性的審美口味，而對情侶來說，也算是一個氛圍合適的約會場所。
兩人所在桌子靠牆，牆上滿滿貼着大大小小的貼紙。一時間找不到話題，李穎倩裝作淡定地盯着牆上的貼紙看。
“劉月|葉雪，永遠在一起。”
“保佑我六級能過哇啦啦。”
“常XX交友。聯繫qq：29xxxxxx……”
有的貼紙上寫的東西還挺有趣，看得李穎倩不由自主笑出聲來。
“笑什麼？”
這傢伙有時候真是個榆木腦袋。跟他聊天看來還得談遊戲的事。“我上鉑金了！”
“噢。恭喜。”
“多虧你送我皮膚。我就是用王昭君上的鉑金！”
“嗯。挺好的。”
“你，你爲什麼要送我皮膚啊？”
李穎倩想引導着易春秋說出她期待中的那句話。她問。一雙大眼睛水汪汪地盯着易春秋看。
“爲什麼？”易春秋又皺起眉。這個問題似乎很難回答。他想了一陣子。
“你，是不是，喜歡我啊？”
易春秋擡起頭。李穎倩的語氣和表情都像是在開玩笑。他果斷地搖搖頭：“不是。”
“哎呀。不喜歡我幹嘛送我皮膚。切。不要口是心非了。”
沒有想到，易春秋這次卻認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說道：“我不喜歡你。你別誤會。送你皮膚，只是順手而已。”
“我明白了。今天你約我來這兒，就是想問這個吧？我的回答你也聽到了。讓你失望了。對不起。”
他端起自己的那杯奶茶，竟就這麼走了。
李穎倩呆若木雞。
他說什麼？他不喜歡我？
她壓根沒有想到會被易春秋拒絕。而且拒絕地這麼徹底。
他不喜歡我？怎麼可能？他明明…他明明對我那麼好，而且還，還……
猝不及防的現實讓李穎倩連句挽留的話都沒說出來。她愣在座位上好久。他真的不喜歡我？
不知過了多久，她恍惚地捧着奶茶，也走出店門。外面正淅淅瀝瀝地下着雨。李穎倩木然地走在路上。
她就這麼一直走着，走着。雨越下越大。她沒有傘，也沒有人爲她撐傘。她走了很遠，淋了很久，感覺自己像是要被這一場大雨澆到心底。她突然停下，開始哭起來。眼淚順着臉頰往下流，卻跟雨水混在一起，流進她嘴角。她越哭越傷心，直到慢慢蹲下，坐在地上。這一秒，整個世界都是冰冷的。
“你還好嗎？”一個聲音問道。
她擡起頭。問話的是一對情侶中的女生。她正被男生摟在懷裏，安然躲在大傘下。
扎心。她站起來：“我沒事。謝謝關心。”她擦擦臉，沒等兩人再說什麼，在雨幕中跑遠了。
從沒有這麼喜歡過一個人。不知道爲什麼這麼喜歡。很長時間裏怕也都不會再這麼喜歡另一個人了。
6.
文理分科。她最終選擇了文科。去到別的班。易春秋還是待在本班裏，安安靜靜地模樣，與從前比，似乎沒有變化。
見面也不會打招呼。甚至沒有一次眼神的對視。在一條路上迎面走對過，兩人都還刻意地避開對方。
兩人不再一起打遊戲。王昭君和李白的愛情故事似乎還沒有開始就已經結束。她從來沒用過那個“鳳凰于飛”的皮膚。賬號上唯一用錢才能買到的皮膚成爲了塵封起來的記憶。
能證明兩人之前曾經有過聯繫的，只剩下遊戲裏的賬號，以及兩人之間，從未再上升過的親密度，和那個“閨蜜”關係。
在遊戲時，她會不自覺地點開“夢春秋”的資料面板。在他的親密列表中，從沒有一個人跟他成爲“戀人”。
有時候李穎倩會想，那天下午到底發生了什麼呢？自己當時難道不是以開玩笑的口吻問的嗎？爲什麼從那天開始，兩個人甚至連話都不能說一句，變得徹底形同陌路？
三年時間，說短不短，說長不長。易春秋的成績永遠排在年紀前列，而李穎倩在轉到文科班之後，中游徘徊的成績也一直穩步提升着。至於遊戲裏，跟現實好像一樣。易春秋每個賽季都是會打上王者段位。而李穎倩，每個賽季都會有所進步。高考衝刺階段開始前的那個賽季，她終於也第一次，正式成爲了一名王者段位的玩家。
高考前幾天，許久不聯繫的初中同學給她打電話：“倩倩。好久不聯繫了。你還好嗎？”
“我很好啊。就是最近複習得有點累。你呢？”
“哈哈。我也不錯。你打算往哪兒考啊？”
“還沒想好呢。看成績決定吧。”
對方奇怪道：“你不跟易春秋一起去京嗎？”
“我？我沒跟他在一起。我們早就不聯繫了。”
同學有點可惜：“那陣子看你們兩個天天一起打遊戲，還以爲你們在一起了。你不是還跟我說過，對他有好感嗎？”
“他拒絕我了唄。算了。都要考試還提這個幹嘛。”
對方的一番話，讓李穎倩疑惑起來：“好吧。他可能是沒心情。畢竟家裏發生那種事情，估計很受打擊。聽說他一邊上學還一邊做代練賺錢貼補家用呢。”
“他？家裏？什麼事情？”
“咦。你不知道嗎？他爸爸開的公司倒閉，欠款好多，人都被抓進牢裏了。那時候咱們剛初中畢業吧。原來你不知道啊。本來他家裏條件很好，後來經過這件事一下變差了。爲了省錢他在學校住宿，當王者代練賺錢養活自己，多出來的錢還給家裏。”
她難以想象。從高一開始易春秋就一直揹負着這麼重的壓力。怪不得跟第一次兩人一同遊戲時相比，他的性格變得內斂了很多。甚至是內向。
他每天的壓力和心情也許都消解在了遊戲當中吧。但遊戲也會有輸有贏，也會被隊友無腦噴，或者遇到手不順輸得很慘的時候。那時他的苦悶心情又該怎麼排解？
“喂？喂？倩倩？”
李穎倩回過神來：“嗯？”
“你是學文科的吧？這麼說，你們已經快兩年都沒有聯繫了？”
一瞬間，曾經在圖書館的那一幕，再次浮現在腦海裏：
“所以你以後是打算要學什麼？文科是嗎？”
“我不知道啊。雖然文科好像更適合我，但是爸媽總是說理科更有前途，而且……”
她匆匆說了幾句，甚至忘記跟同學說“高考加油”，便把電話掛斷。
她撥給易春秋。從那天之後，這是她第一次再給易春秋打電話。但，等待的聲音才響了一聲，她又把電話掛斷。
算了。
高考終於如期而至。李穎倩十分巧合地跟易春秋分在一個考場。好在她儘可能地保持住了情緒，沒有發揮失常，順順利利地結束兩天的考程。
易春秋走得很快。考試一結束，他就匆匆收拾東西，最先走出去。
“易春秋！你，你站住！”
考試都結束了。不管。她抱着文具追上去，叫喊着易春秋的名字。
易春秋越走越快。像是故意要躲着她。李穎倩撞到好幾個人。
“你，你…你跑什麼？！”她總算追到。
“有事？”
反正也是最後一次。豁出去了。她一把抓住易春秋的肩膀：“你，是不是知道我不喜歡理科，不想讓我跟着你選？！”
易春秋沒說話。李穎倩繼續追問：“你，你是不是不想讓我跟你一起承擔那麼大的壓力，怕沒時間照顧我？”
易春秋還是沒有回答。她有點急了：“你，你說話！我喜歡你！你是不是還不喜歡我？！”
易春秋沉默了幾秒鐘。他終於開了口，說出兩個字：“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