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隨流水21-01-26:梁漱溟論孔子

1月26日,臘月十四,週二,雨,7至12度

五點醒,翻開手機,處理兩個文件,起牀已五點半。

今日開始背《詩經·大雅》,一首《文王》,背了將近一小時。又背了五章《論語》、五章《孟子》、將《朝話》之對異己的態度出聲朗讀兩遍。我發現好書一定得讀,所謂讀書,就是要你讀出聲,讀出聲,纔會一字不放過,看過是囫圇吞棗。自背書以來,發現有很多常見字的音都拿不準,讀錯或不會讀,這與寫錯別字一樣可恥。而且讀出聲,勢必會調動感情,看過的思想只停留在大腦,讀過的思想附着於情感而隨血氣貫注全身。我讀影印的豎排繁體古書時,若一遍兩遍仍讀不懂,就改用簡體字和現代標點抄寫一遍。抄完,原目不所及處,或看走眼、會錯意處統統顧及,其意自通。故以爲古人誦讀、抄書的工夫實有裨益。恐此發現又爲當今方家恥笑,以爲我不與時俱進歟?各人天資不同。我屬蠢笨類的,以身試法得出的結論,故知何爲於己適宜,於他人或不宜。

這兩天讀梁壽銘先生論孔子,有功力大增的感覺。梁先生與他人不同處,他很少從理上去論,而是從人生態度、方法論上去剖析,找到孔子一貫的思維方式。揪住了本,就可舉一反三,末須隨之迎刃而解。這與我平日主張的“思維比思想重要”的觀點極爲投契。我直想大言不慚地大呼:我前世是梁漱溟。這種心心相印的閱讀體驗,難能可貴。

梁先生指出孔子的特點:不認定的態度、不計較利害的態度、對生的讚美、一任直覺、性善的理、雙向的思維等等。

何爲不認定的態度?《論語》曰:“子絕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又說“我則異於是,無可無不可。”這都是不認定的態度。平常人都是求一客觀呆板的道理而秉持之,孔子全不是這樣,他認爲,世間所有的不對,只在認定外面而成了極端的態度和固執。只要一認定、一計算,人的心理就失中而傾欹於外。事實本是一個圓,若認定一點,拿理智一直走下去,就走成一條單向的直線。人生的矛盾都是由理智造成的,因爲支配我們行動的往往是直覺,我們一面要運用理智,一面又不聽他的,自己內部就開始打架。一般人心裏總是裝着很多的道理、成見、主張。孔子則無成心,遇事隨感而應。因爲我們的生活是個流行之體,若用固定的標準去衡量就成了“刻舟求劍”。

孔子隨感而應的處世原則,就是一任直覺。也就是孟子所說的不慮而知的良知,不學而能的良能。孔子所謂的仁、義、禮、智、信,也是人所本有,而非外鑠的道德原則。“好德如好色”,“如惡惡臭、如好好色”,“禮義之悅我心、猶芻豢之悅我口”,都是人的直覺。人的直覺原非常敏銳,後因雜染習俗,而變得遲鈍麻痹。孟子說求放心,就是復他本然的敏銳,如此就可活動自如,不失規矩。

此敏銳的直覺,就是孔子所謂的仁。仁、義、禮、智、信爲五德,而仁又涵括其餘四德。其實仁是並不是具體的道德條目,而是道德的發生機制。義、禮、智、信若是由直覺發出,即爲仁。若義、禮、智、信爲理智操作,即爲不仁。有時人做出不義、不禮、不智、不信的行爲,然其合乎自然之情理,也是仁。比如父爲子隱,子爲父隱。比如子路爲姐姐守喪期限到了也不除喪,違背了禮制。如此做只因親人間的深情厚意,符合人人性天然之理,故是仁。所以,孔子說:“人之過也,各有其黨,觀過,斯知仁也”。對一個人的過錯,要考察分析他的動機,酌情而斷。

孔子做事只注意行爲的動機,不計較行爲的結果,所謂不計利害的態度。只注意行爲的動機,證明他是爲做好事而做事,若計較行爲的結果,就是爲了達到什麼目的而做事,而此目的是事以外的東西,如此就把我們的生活割裂開來。我們在做的事中得不到快樂和成就感。快樂和成就感必須從結果中才能獲得。也就是說,不以生活之意味而生活,而是把生活算做爲別的事而生活。其實生活是無所爲的,我們全整人生無所爲,就是那一時一時的生活亦非爲別一時的生活而生活。可平常人卻常要有分別,追究人生的意義、目的、價值、成效等等,以至生活趣味枯乾,而情志動搖、潰裂橫決。這種工具的理性和實用主義,把自覺、情趣斬殺得乾乾淨淨,最與仁相違的生活,就是算賬的生活。

梁先生還談到孔子的思維方式,除了直覺外,還有一個回省。不任一個直覺,而是一往一返兩個直覺,此一返爲回省時附於理智的直覺,也就是用理智調理情感,使之持中。如果我們一任直覺,就可能縱慾不返,因人性之所偏,率性爲之,而不回省,便有可能更偏。不是過,就是不及。孔子的思維路線不是單的,而是雙的,單怕偏,雙則得一調和平衡。李澤厚“情本體”的情理結構理論,應該就是受到梁先生此番言論的啓發。所謂“情本體”,就是直覺、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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