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之地(8)

(8)


     那日,天空湛藍無比,漣山最高峯的山岩,在陽光下發出紫色的光輝,藍天並沒有雲,但當風從紫色巖頂吹過,有一絲長如河流的雲霧生成,飄向北面遙遠的太空。遠處的山裏,不時傳過從漣山南麓遷移來象羣的嘶鳴。

    董老師氣喘吁吁趕到項麗的身邊,道:“項麗同學,市健身署來人招聘了,你去應試吧!”

    他帶着項麗從牌坊樓返回三岔路口,遠看見在路北面對天空發呆的紹江,董老師態度一點不像對項麗那樣溫柔,強勢道:“紹江,站在那幹嘛?還不一起去學校禮堂,打打邊鼓也好!”

    項麗看到紹江後,低下頭,臉頰略略有些發熱。當她擡頭,舉目望着紹江發呆時面對的漣山高大的北峯山岩, 項麗忽然感到,山那邊父親的海岸,有一輩子不能回去的感覺了。

    市健身署到學校招人面試的禮堂比較簡陋。屋頂是輕型鋼屋架,縱橫的角鋼架像蜘蛛網。禮堂的圍護牆有兩人高,房的四角和四米一檔的石牆間柱採用小方鋼支撐,光和風雨能從石牆與玻璃鋼瓦之間的空間穿透。

    市健身署一男一女的招考官看着項麗與紹江,又彼此相互間看了看,他們總覺得董老師在招考中夾了私貨。董老師見這狀,知趣地拿着掃帚在禮堂外掃校園,自他得罪副鎮長上後,掃地成便了他課後陪禮的一項工作內容了。

    兩考官背靠臨時擺放在禮堂南山牆前的椅子上,雙手撐在桌檯面,問項麗:“三代出身?”

    項麗道:“父母和爺奶輩是漁夫,僱農。”

    考官道:“知道,表上填有,我是問你曾祖父輩?”

項麗被詢問的像個罪人,道:“安徽逃難到漣山南的,是濱海漁村最早的商人。”

男考官自語着:“三代以外的家庭成份,不太好呀!”

    項麗一下感覺希望不大了,她補充到:“我一個姑母曾在舊國民時期集中營蹲過,是好人!”

    男考官覺得,這不能說明什麼,現在履歷結論改來改去。

女考官問項麗:“你有什麼特長?”

    項麗說會跳漁村舞。說着她脫掉小外褂,自哼自跳起來。

此時,項麗眼裏出現了與周圍暗淡光線的完全相反的景緻:東方慢慢升起的太陽,海浪發出歡快的嘯叫,拍着紫色的岩石和金色的沙灘,將要遠行的海船揚起白帆,沒有肉質的貝殼好像已經重生,在水與沙之間來回穿梭。項麗把兩個手舉過頭頂,身子輕盈地在人們的視線下轉着,轉着。

    項麗哼唱道:當太陽昇起,我在歌唱;跳着歡快的舞步,忘記一切的傷感;我生在今天的海灘,走向未知的明天;我會同日光一樣,永恆地快樂……

    陽光剎那跳到漣山的峯頂,雲帶狀的白霧看不見了。日光一下穿過禮堂,把屋項與牆壁間的空間撐得像巨幅寬銀幕,寒磣操場禮堂已化爲如夢似幻的景象。項麗緊身的毛衣在炫彩的日光下旋轉。紹江忽然發現:項麗是一個多美的少女,那舞動身姿,一下把貧瘠的小山村,引到詩幻的意象:陽光、海灘、紫巖,還有出海的巨輪,從朦朧的月夜駛出,向着日光下透明的島嶼,劈波斬浪前行。

    歌舞演示完後,兩名男女考官,又互相看看,他們不約而同嘆口氣,道:“可惜!”

    他們是到各鄉村來招聘相撲選手,在這百花開放的春天,找合意的能培養的選手,若干年後,到日本國作交流。

    對於紹江,兩位考官離遠看見他單薄的身子,不忍近看,提問更不需要了。整個江海村竟沒有一個符合條件的,男考官發動了摩托車。突突的馬達聲,鼓動着排氣管,排出淡青色的煙霧。女考官坐在車後,她還轉身回看一眼項麗。兩個人的身影消失在丁字路口星點油菜花的地頭間。

傍晚,日落時分。在學校禮堂的東山,泥巴牆隔出的一個簡易廣播室,它也是林梅校醫兼播音員,與老大還沒有成家的董老師約會之處。那天,董老師被一直追蹤林校醫的郵差老公了捅一刀,尖刀插入脾下。

郵差當時情緒有些激動,他動過手以後在原野上大喊大叫,讓村上人想起肖瘋子犯病的情形。郵差是在給江海村上各家送過信後,聽村裏傳言自己媳婦與董茗有一腿,他竟然不喫不喝在地頭等了整整一天,在落日時,他就按自己的研判,跟蹤追捕,舉刀下手。一切美好的人和事,既然自己無法得到,旁人也不應得到。郵差小的時候,曾看過一次山林大火,那火光沖天,把一些小動物燒得焦糊,它們與草地一起變成灰土。那時,漣山北麓有泉水多處,據說還有脾氣暴躁的野象出沒。毀滅吧!

紹江面對黑暗的牆角,彷彿看到董老師宿怨的眼睛,而林醫生趴在地上哭泣。紹江想到,在開拓隧道時,林梅用小醫藥箱子,砸向董茗老師情景。真沒料到,他們倆人能在一起,也許是愛的深切,恨的淋漓吧。江海村的衆鄉親,只是在禮堂外圍觀,也許在他們看來,這些高層次人才,不應該有和鄉下漢一樣,發生偷雞摸狗的事情。

對項麗來說,她看到着一輛紅十站救護車,在一陣緊促的鈴聲中,消失在遠方的夜幕。紅色的尾燈被霧障罩着。跟着到來的是頂柵閃紅光的警車,警察們跳下車,在幽黑的山岩中搜索。鄉民們手中的火把山野照得通亮,因爲郵差並沒有畏罪潛逃的意願,他在黑暗中大叫,蔑視一切。警察們分前後左右隊形四面包抄,一舉拿下郵差,並給他戴上手銬。他在毀滅別人中,也毀滅着自己。

項麗後來才知道,她在村頭所看到救護車,就是來救董茗老師的。他被送進市立醫院。項麗好像失去保護人和父親一樣,她覺得以後的前途一片渺茫:就如同在瀰漫霧氣的黑夜,旁依懸崖小路行駛的車輛,隨時有墜落崖底的可能。

在醫院搶救室裏,董茗仍然休克與大出血,市立醫院不斷下達病危通知書。經醫護人員二十多個小時全力搶救,董老師終於撿回一條命。他在醫院住了大半年才痊癒出院,據搶救的大夫說只要匕首刀再深入一毫米,董茗就沒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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