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天明一直在辦公室裏坐到天黑。
今天是女友韓月的週年忌日,雨一直在下。
他在雨中駕車回到麗澤小區,把車停在路邊,迎着雨,踉踉蹌蹌地走回家。車裏有傘,他卻沒有使用。
進門之後,他的全身都溼透了。
他沒有換衣服,溼淋淋地坐在了沙發上。電視沒有開,屏幕映出了他蒼白的臉,僅僅一年的時間,他蒼老了許多。
他曾經對韓月說:我們一起慢慢變老……
可是現在,她一個人走了,再也不可能和趙天明一起變老了……
趙天明又一次開始思考命運。
如果在這個世上,有一種起死回生之術,能夠讓韓月復活,就算花一輩子時間,趙天明都要把這門法術學到手。那時候,趙天明滿頭銀髮,面部佈滿歲月的坎坷。韓月復活了,她依然停留在十七歲,明眸皓齒,嬌嫩如雪。她好像做了一個長夢,愣愣地望着趙天明,問:你是趙天明的爺爺嗎?
趙天明心緒不寧,悲痛萬分,一會兒站起來,一會兒坐下去。最後,他決定去一趟西京,那是韓月生活的城市。
從趙天明的城市到西京需要五個多鐘頭。
趙天明上了車就在座位上,閉上了眼睛。
有一句老話:剪不斷,理還亂。趙天明的腦袋裏亂七八糟,不可能睡着。他知道,到了西京觸景生情,只能讓他更難受,可是他還是想去看看,好像只有這樣纔會心安。
火車提速了,這趟車一站抵達西京,中間不停。
迷迷糊糊中,有個老頭說:“師傅,我泡的茶,嚐嚐吧。”
他睜開眼睛看了看,這個老頭不知道是哪個座位的,他穿着一件白背心,灰襯褲,端着一壺熱乎乎的茶水,正在對鄰座的男人說話。
鄰座的男人說:“謝謝,謝謝。”然後拿起保溫杯,倒滿了。
熱心的老頭又對其他幾個乘客說:“還有人喝嗎?大家出門在外,不要客氣。”
詢問了一圈,老頭唯獨沒有理睬趙天明,然後就走了過去,到旁邊的座位送茶了。
趙天明閉上了眼睛。他現在什麼都不想喝。
半睡半醒地過了幾十分鐘,車竟然停了,接着趙天明聽見有人下車。他感到有些奇怪,以爲是臨時停車,因此,並沒有太在意。
過了一會兒,有人喊:“先生,終點站,下車了!”
他一愣,睜開眼睛一看,是一個圓臉乘務員,她在對鄰座旅客說話。
那個人迷迷糊糊坐起來:“到站了?”
乘務員說:“是的,到站了。”
趙天明看看錶,開車才半個鐘頭,應該剛剛離開自己的城市,怎麼就到了?
可是,大家都提着大包小包下車了,窗外還有接站的人急切地觀望。他看看站臺上的牌子,確實是西京站。
鄰座旅客迅速穿上衣服,提着一隻大箱子,下了車。
那個圓臉乘務員好像沒看見趙天明一樣,根本沒理他。
他爬起來,快步朝車下走去。
前面還有幾個人在慢慢下車,圓臉乘務員對每個人都彬彬有禮地鞠躬說再見,只有他下車的時候,乘務員好像沒看見,什麼都沒說,轉身就上車了。
趙天明滿腹疑惑地走向了檢票口。
他是最後一個人。
一個瘦高的檢票員在檢票。趙天明走到她面前,把票舉向她。她卻像沒看見一樣,根本不理睬。
趙天明說:“不用檢了嗎?”
瘦高的檢票員跟另一條通道的同事擠眉弄眼,似乎在嘲笑着剛剛走出去的一個農民,還是不理趙天明。
趙天明試探着朝外走,檢票員竟然沒有攔他。
他就這樣出去了。
車站廣場上的人流熙熙攘攘。趙天明有些迷茫,擡頭看看天,天剛矇矇亮,這個南方山城有一種溼漉漉的氣息。
他慢慢朝前走着,有個瓦刀臉小夥子迎面走來,竟然撞到了他身上,瓦刀臉小夥子驚叫了一聲,一下就跳開了。
趙天明也愣住了。
瓦刀臉小夥子盯着趙天明站立的地方,看了好半天,終於撓撓腦袋,走開了。走出很遠,還不放心地回頭看。
趙天明前思後想,突然如同五雷轟頂——這個城市的人看不見他!
爲了驗證一下,他慢慢走到一個賣茶蛋的婦女背後,小聲問:“茶蛋多少錢一個?”
那個婦女沒反應。
他把聲音提高,又問了一遍:“茶蛋多少錢一個?”
那個婦女還是沒反應。
這時候,趙天明已經確定,他成了隱身人,並且被消音了!別人只能觸碰到他的存在!
他擡頭看了看火車站的電子計時器,上面顯示的時間是:2019年7月7日。
他似乎明白了,自己回到了一年以前!那時,韓月還活着,他倆正如膠似漆。
趙天明一下興奮起來,今天就能見到朝思暮想的韓月了!
他甩開大步,朝韓月的小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