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生活壓力大，尋死覓活的人不少，各種死法也見怪不怪。但是自願餓死，可是少見。
雲珞的父親五十七歲，上個月去世了，他高低不喫飯，折騰一個月，餓死了。
他的名字人們記得的少，熟悉他的人都叫他小默。
她姐和我說，他父親說他一出生，就面帶俊朗之氣，有文人墨客之相，所以給起名叫張文墨。
但是他天生話語少，人們都叫他小默。他愛讀書，倒是有書呆子之氣。大學考的不理想，工作不喜歡，下崗之後屢屢碰壁，女兒雲珞四歲，媳婦離婚而去，他獨自帶着女兒，生活艱難。不得以投靠父親。他父親是事業單位退休，工資高。她大姐就讓他照顧父親，養育女兒。他從此和父親三人生活，再沒出去工作。
他父親那時身體槓槓好，但是心疼老兒子和沒媽的孫女，工資基本上都給他倆花了。那些兒女除了大姐，其餘的兒女有怨氣，鮮少和父親往來。
雲珞結婚了，爺爺也老了，這回真需要人照顧了。大姐在另一個城市生活，來往不方便，其他子女滿腹怨言，難聽話在那等着呢。小默什麼也不說，全心全意的侍候父親。他不愛說話，社交能力弱，但是他愛乾淨，不離父親左右，屋子清爽，父親整潔。
人活百歲，終有一死。照顧的再好，也難逃離世。老人九十歲走了，大姐在老人終老的時候，就和老人商量，剩下的錢都轉到小默名下，留着他交社保和以後的生活費，這個房子也不值錢，過戶給小默吧。
就是這個房子，其他的子女各種作鬧，老人又哭又勸，求他們照顧沒生活能力的小默，他們纔不情願的放手。從老人離世，他們再沒往來。
小默有事只能找外地的大姐。大姐把父親剩餘的錢存了起來，又找人給他辦了低保、房補。
那時小默身體不好，糖尿病、痛風折磨着他。
大姐一年取出一部分錢給他交社保、看病。低保的錢讓他買米麪糧油。
大姐一個月去看他一次，漸漸發現他情緒低落，話語更少了。因爲大姐固定月初那幾天去，他固定去車站等待。
大姐是他唯一的盼望。
大姐老伴兒不能自理，還有一個上小學的孫子（兒子離婚，她帶着孫子），大姐早晨來，晚上坐車回去。小默只有大姐去看他的時候，他才離開屋子，再就是出外採購生活必需品，其餘的時間，他就呆在屋裏，不和任何人來往。
他的女兒雲珞有個男孩子，又和公婆住一起，也不常去看他。
大姐看小默也不按時喫飯，就讓雲珞多去看看他。
雲珞的婆婆屬於那種勢利眼的強勢女人，看不起小默這個親家。小默話雖然不多，但是他又不傻，”你瞧不起我，我還不稀罕蹬你家門！”
大姐知道了雲珞婆婆的做派，但是雲珞喜歡丈夫，她和弟弟也不給她添亂，逢年過節讓小默去她家，距離也不遠，坐火車一站地。
小默哪也不去，說:”在哪過年節都一樣，能喫飽就行，都不用操心我！”
雲珞也知道婆婆貶低父親，老公又很孝順，左右爲難，爲了家庭，她總是妥協忍受。
大姐看小默喫飯作息混亂，就給他找了一家老年公寓，每個月給添點錢，讓他去居住。
住了一年，小默高低不住了，他和公寓的人處理不好關係，每日獨來獨往。
大姐又給他換幾家公寓，他恨透了公寓生活，煩躁、生氣。
大姐和雲珞在她家附近給他租了一個小車庫，讓他一個人住。
雲珞不敢告訴婆家人，甚至不敢告訴老公，婆婆總是話裏話外呲噠小默，認爲小默是雲珞的累贅、窩囊廢。
小默在車庫住了快一年，姑爺一次都沒去看過他，小默很心寒，但是雲珞就說他對她好。
小默自己做飯、洗涮，有一頓沒一頓的喫着，覺得生活無望。
他的痛風很嚴重，各個關節鼓起雞蛋黃似的圓包，手指變形；糖尿病使他營養不良。
今年上半年，大姐洗澡滑倒，大腿摔劈了，她兩個月沒去看小默，小默也沒給他打電話。
大姐生氣小默不惦記他。
當大姐拄着拐去看他，才發現小默面容枯槁，形銷骨立。
他哭着對她說:”我以爲你也厭煩我了，我還活着幹啥？”
大姐把柺杖留給了小默，讓他堅強點，要活着，還有三年就開工資了，就有奔頭了。
半個月後，大姐又去看他，發現他仍然沒有精神頭，屋子還整潔，他靠在牀頭，他喜歡看的一些書碼在他觸手可及的小桌上。
雲珞偷着告訴大姑:”我爸不喫飯，說活着無用，餓死算了。開始以爲是氣話，後來發現他真的不喫飯，只是喝點水。”
雲珞三四天才來看他一次，姑爺家還不知道他在家附近獨居，對他的事不聞不問。
大姐陪着他說話，開導他。
小默說:”總結我的一生，是最失敗、無用的一生。早死和晚死有什麼區別？三年以後開工資了也是這麼個過法。世人看我是怪物、廢物，我看世人是煩躁、厭棄。我時刻想遠離喧囂，卻又不知道該去向哪裏？父親在，我還有個牽掛。現在我即將和他會合，對我來說未嘗不是最好的解脫！”
小默很平靜的對大姐說了這番話，大姐泣不成聲，他只是眼神縹緲的看着窗外，臉上沒有悲喜。
大姐找來醫生給他輸些營養液，他不置可否。
他日漸衰弱，他對大姐和雲珞說:”送我去醫院吧，別在人家的房子裏去世，影響房主。”
四天後，他在醫院安靜的去世了。
他的姑爺找了許多車輛，風光的葬了岳父。
雲珞掉了幾滴眼淚，取出父親剩下的錢，該幹啥幹啥。斯人已去，生活照舊。
大姐看着小默留下的許多書籍，淚流不止。大姐不喜讀書，掃了幾眼，有《道德經》、《中國人史綱》、還有尼采、嚴歌苓的書。她把它們裝在大袋子裏，打電話叫來雲珞，讓她送到小默的墓前，燒給小默。
在小默疾病纏身的日子裏，只有這些書溫暖他、陪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