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之地(1)

江海之地(引子)


有一年,召氏宗祠堂會所向住在江海之地的紹昭兩個姓氏的家族,發了一個祭祀活動的帖子,地址在江海小村一個快被人遺忘的古廟內。據說,這就是紹昭明清祠堂的古遺址,房檐上一根最古老的梁,用碳十四方法測,能推斷到宋朝。據家譜記載,南宋時期有一個姓召的官宦人家,因岳家事件牽連,滿門抄斬,於是祖上的宗親逃亡到當時人煙稀少漣山北麓的江海之地,把召姓分別改成紹昭兩姓,整個宗族才得以保全下來。

紹昭宗親們各家捐款捐物或出力,把古廟整修還原如家譜所描繪祠堂的樣子。宗祠堂修

繕竣工剪綵那天,祠堂兩邊的槐樹幹上繫着紅綢緞,七彩的氫氣球飄向湛藍的天空。在鑼

敲鼓響的喧鬧中,男人們鑽進龍和獅的綵綢披掛內,雙腳盤成蛙腿狀舞跳;女人們穿着紅衣

裙扭着細腰,唱着秧歌,圍着就要騰入雲中的龍獅旋轉。

給祠堂剪綵的有四位,兩位是德高望重的老人,一位留着讓人尊敬的山羊鬍,身着長衫、一位穿戴道士衣冠。還有宗氏家族的年輕人兩代表,一個是名叫紹江,一個名叫昭海。族人們在衆多的裔子中選出這兩位,其用意明顯。他倆拉着剪綵紅絲帶的兩頭,微笑的臉上帶着一絲常人難以察覺的苦澀,目光迷離,像渴望在眼前攢動的人羣中尋找奇蹟,卻又一下把目光投到遠方的青山與島嶼上的天際。倆人彼此共生活在江海之地,老大不小還沒成家,這成了他們各自父母的心病,老人們通過讓小輩給紹昭祠堂剪綵,祭拜先祖,是希望他們感受到作爲紹昭兩宗姓的後人,身扛肩背傳宗接代的重擔。面對層層如疊山叢林的先祖牌位,祠堂內燈光暗淡卻顯幽遠,青銅鼎內的香火燃燒。那是內心的信仰,那是心裏的圖騰,無論曾遇到怎樣的風雨雷暴,香火將延綿不斷。

 

江海小村(上部)    


我們江海村,離大海很近,翻過一座漣山就到。但很奇怪,山南邊的海灘沒有落雪的記錄,寒流到了漣山北面,就被阻隔。沿漣山崖道下山後,再北進五十里,就是江海市。如今沒有誰能想到,當時以漣河鎮爲主合併的城市,它命名的初衷。一個很大的城市不用漣山或漣河老鎮去命名,卻用更古老的江海小山村命名,但如果這樣思維:有什麼能比江海更大的呢?所以生活在老鎮市區的人,並不要看不起小村落了。江海村就像連着城鎮與海濱的一個棋子。冬天,雪花漫天飄舞,人到漣山的頂峯,就能看到一邊是銀白的雪山,另一邊是海藍中的島嶼。


(1)


家住江海村的紹江,每天早上需給兄長紹明燒好飯後才能上學。倆兄弟相差一歲,外鄉人還以他們爲孿生兄弟。紹江出生時,母親沒有奶水,所以小時就哭鬧的厲害。按江海村的慣例,家裏要對小一點的孩子疼一點纔是。這對於紹家來說,就不太能用得上了。原因是,紹家兄弟讀書成績都很差。不過有一次,還在倆人上小學四、五年級時,作爲兄長的紹明因爲目光和天光巧合匯聚,他清楚看清桌同學的試卷,在一次常識課的小測驗中偶得了一百分。除紹江外,這一家人當時喜得像什麼似的,紹母把考試卷用玻璃鏡框裝裱起來,掛在堂屋過道的東牆。兄長凡事就有了優先權。

那天早晨還沒透亮,原野顯現一片雪白。偶爾有野兔從房角,向村頭的榕村根竄去,在雪白的街頭巷尾,留下神奇的腳印。紹江起牀燒飯時,發現黎明前被朦朧所罩的牆壁,發着淡藍色的熒光,窗外的屋檐掛着冰柱。少年紹江艱難挪着麻木的凍腳,端着歪扭的鋁鍋,到門外東側窗下的水池打水,但他發現水管已經凍住了。

紹江拿來小錘的撞擊。封在管口的冰疙瘩,碎成冰凌落下,並在新升日光的照耀下,發着燦爛的白光。金屬敲擊的聲響,在清晨昏睡人的耳旁發出嘯叫。敲擊過後,紹江又在水池槽內,堆起生蜂窩爐用的乾柴,燃起火焰與晨光遙相輝映。先是一股濃黑的煙,竄上小村的高空,然後,就是火光。紹江覺得很溫暖。

紹江家的對面,住着一位七十多歲的肖老頭。他每天凌晨二點開始,就不能入眠。早先,北面漣河鎮(後改爲江海市)的風水先生路過紹江家的宅基地。當時,風水先生說:這塊地好得不得了。也許,有肖老頭的存在,那時,他在村裏還是有威望的人。村裏,誰家姑娘小夥結婚選日子、選地蓋房、殯葬遷墳,都要請肖老頭算日子。有時,天象或卦象複雜迷茫,肖老頭就去請鎮上的風水先生。有一天,漣河鎮來了一羣帶袖章的怪人,抄了肖老頭的家,把許多黃曆當街都焚燒掉了。第二天,肖老頭就瘋了。他不發病時,胖乎乎的臉,紅通通的,微笑着,始終一言不發,坐在自家小院的門口,無論春夏秋冬,他的肚皮就露在衣服外面。有時,受了刺激發病時,就拿着斧子,滿街亂跑,眼睛瞪得有馬眼那麼大。這好端端的宅地,又被其他風水先生認定爲屬兇。

這天凌晨,肖老頭依然拿着小凳子,微笑着坐在自家小院落的門前。雪地上,他裸露的肚臍眼,像人的第三隻眼,感應着四周一切。他聽到了金屬撞擊,這聲音震着肖老頭顱骨,然後,又是光又是熱。他清楚看見對面一個少年在聲與光中,敲擊和火燒自己的肉體凡胎,這讓他回看到十來年前,一些帶袖章人的圍成怪圈,用金屬棒敲擊他的腦袋,用火焚着他的祖傳下來的黃曆。他悄悄回院到小院,抓起一把珍藏多年,也使用了多年的斧子,邁着霸王龍的腳步,向街對面的紹江走過去。

隔紹江家有九間房的位置,住着一個姑娘,她的名叫項麗,原先並不住本村,家在山南面的濱海漁村。是漣山開鑿水渠時,父母因公雙雙殉職,她便投靠外公家,並與紹家兄弟就讀同一中學。原先漣山北有一瀑布,這是村人飲水澆灌田的命脈之源,但在百年間愈流愈細,直到有一天斷了水源。當時人們就規劃,在漣山腰上打個洞,把南面豐富的水源,引到北面的山寨。好是好,一個叫董茗教讀先生說:聽講德國有穿打岩石的盾構機,要等過兩年引進設備施工纔好。可村民們沒有水那受的了?知道開山拓洞要死人,還是要上山,而且愈快愈好,董茗老師擋不住。鑿隧道的工具是炸藥、錘鑽與風鎬。當洞鑿約模至山體中間時,項麗父親施工的作業面,忽然發生局部塌方,項父被埋在碎巖堆中。隧道出事時,項母本來是能跑出渠洞的,可她卻瘋狂跑回洞內救夫,作業面一個二次塌方,項麗父母雙亡,卻以另一種方式永生。項麗的外公逢人便嘮叨:女婿是幫咱們孃家村辦好事走的。

項麗姑娘這天與紹江起得一樣早。女孩子穿着粉色棉衣,紫格子的棉褲,從雪白的村道走來。雪後的天空晴朗,霞光從漣山的山谷間露出。這時,厚實的青雲邊緣鑲着銀光,有幾簇碎雲片,它們漸漸離開大塊的雲層,並被天藍色的背景襯托,就像漣山南面,被霞光映照在島嶼形成的海市蜃樓裏,那慢慢飄動的小帆船一樣。

此時,項麗揹着書包,正路過紹江家屋前炭火燒着的水池。她看到肖家開着門的院子,也看到肖瘋子正低頭拾斧子的身影。這街上除了紹江哥並沒有其人,她擔心自己,也惦記着紹江。

水管內好像有了水流動的聲音,封住管口的冰疙瘩已融化。紹江就像看見水管裏有血液流出,是霞光映在田野地頭的顏色。當紹江心花怒放時,沒有感到危險正朝他臨近。

肖老頭提着斧子,腿腳弓着,步履很沉重,雪地踩出深印,地表也發出沉重的音響,在他眼裏只有噪聲源。對於製造噪音的動物,在他的眼裏看來,是貓、是狗、還是人都是一樣,都需要消除的。他舉起斧子,往下動作,但卻發現,眼皮底下什麼生物也不存在了。是項麗姑娘猛地拖着紹江,把他拉入水池旁兩房之間山牆的縫裏。深深的隔牆間,上面有兩組伸出的瓦當,地下沒有積雪,昏暗一片。少年與少女就這麼蹲在地下,低着頭。沒有邏輯思考的肖老頭,他正納着悶,慢慢向東面的街道走。在深幽隔牆的巷口,他還探了一下頭,用水平地視角掃過,沒有發現人影。沒過一會兒,他在雪地中,漸漸平靜下來,但依然朝東前行。

在紹江的印象裏,這次與項麗有了身體上觸碰。在山牆間的灰暗裏,項麗的頭髮拂到紹江的臉上,女孩子的身體緊靠在男孩子的左側,並且有一種微微向下壓制的感覺。紹江此時有點透不過氣了,這倒不是面對肖老頭銅鈴般的怒目,而是紹江在昏暗中想:只要自己再側轉一下,倆人就前胸相擁相抱了。男孩子的臉紅了。兩山牆外白雪變得異常炫耀。

“謝謝你的搭救!小麗”紹江沒想到項麗剛纔有這樣的舉止。肖老頭搜索無果回院關了門,少男少女也要走在上學的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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