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難了!規定&尊嚴

  我們每個人對自己的人生如何謝幕都無法獲得確切的預知,但父輩最後的日子卻也是相當真切的一次“彩排”。人在老去後,想要維持哪怕是最基本的尊嚴,都遠比想象的要難得多。本文我將通過帶母親就醫的經歷,告訴你現實是多麼的殘酷。

        我父親是位大學老師,二十多年前他就走了。那時他還不足75歲,先是兩次中風,後又患了直腸癌。身體器官還未徹底衰老,人就走了。

      他是北京市高校系統的勞模、優秀黨員,享受政府特殊津貼…,總之,他帶着自己的榮耀,和尚未徹底衰老的容顏走了。我雖無比痛苦,但從未看到他失去尊嚴的“悲哀感”。在醫院陪護時,我和他還有說有笑,相互講了不少故事。

        時隔二十年,我母親人還在,可以說她相當長壽了。但我看到的卻是另一番景象。她已失去了對任何事情的興趣,頭腦清晰,但完全不能自理,活得像株植物。

  我的母親下月就93歲了。因爲家傳的帕金森,身體肌肉不斷萎縮,整個人捲縮在一起。對“老”和“病”絕對是種赤裸裸的解讀。

          去年,她出現了莫名的低燒,就是查不出原因,當我聽說癌症可能出現這種情況時,十分焦慮,因爲癌是相當痛苦的。如果生命在失去對外界的興趣後,再被病痛折磨,那就真是生不如死了。

        我叫了120,來到一家三甲醫院,接診大夫看了一眼推進來的老人,立刻說他們已沒有能力接診,牀位都滿了。勸120送其它醫院。無論我如何懇求,大夫絕不鬆口。我求他先給看看,吊瓶降降溫,住院的事另想辦法。他把我拉到急診室:“你自己看,是不是滿了?”

  大夫說的沒錯,兩張牀都有病人。可如此一家大名鼎鼎的三甲醫院,居然急診就只有兩張牀,以此爲由即可輕鬆拒絕接受任何高齡病患。這讓我想起了幾個月前,就是在這同一家三甲醫院,我去探望我一位朋友,他是大型央企的VP(副總)。

        整個那一層高幹病房幾乎全是空的。我進去像是進了總統套間,有內間外間,乾淨無比,擺設豪華。我真開了眼,在中國權力遠比金錢的地位高得多啊。難怪腐敗就像去不掉的“牛皮癬”。

  沒辦法,我只得讓120把我母親送往她曾經工作過的醫院。我想,也許看在她勤勤懇懇在那裏工作過三四十年,總會網開一面吧。

        要知道120被拒後,再送第二家,就開始重新加算一次120服務費,他們只會賺更多的錢。就是所有醫院都不收,送回去本身也另算一次120服務。對生意來說真是多多益善啊!

        這是個聯網的服務體系,確認能否接診有那麼難嗎?不難,但大家都是按“龜腚”工作的。要知道“龜腚”是何等的堅不可摧啊!

        到了我母親工作過的那家醫院,先是一通核酸、CT檢查,接着還是被急診拒絕了。我簡直快瘋了,沒牀是吧,那我就租了個輪椅,邊點滴邊排牀位的隊,至少期望先把燒降下來。看着一位脖子都直不起來的本院老太太坐在輪椅裏點滴,她們無感,可我心裏“哇涼哇涼”的。我母親曾是這醫院婦產科技術最好的護師,主任搞不定的她都能拿下。(參看鏈接)

穿越子宮的無聲對話(回憶4)

  運氣還不錯,終於留觀區有了一個非常規的窄牀,特別的窄。可這對老人太重要了,它意味着老人能留下來了。過了幾天,等到了常規留觀牀。兩週後,終於等到了住院部的空牀。

        住院部的確厲害,診斷出來了,CT發現肺部有積水,可老人並沒有嗆水現象啊?住院部的醫生的確比急診醫生更專業,看到老人捲縮的身體,馬上結合她的帕金森症狀,斷定是因爲帕金森引起咽部肌肉萎縮,引起吞嚥時,水進入了肺部。

        果然,下了胃管後,燒就逐漸退去了。但帕金森引起的咽喉肌肉萎縮是退行的,無法恢復。92歲也不具備手術條件了。好的方面,讓我看到了如此快速的醫學進步。肺部積水,如果不是CT,豈是“望聞問切”可以輕易發現的。那位主治醫師也非常和善,解說耐心,經驗豐富,診斷準確無誤。可一下胃管,老人唯一的“飲食享受”也被剝奪了。上有胃管,下有尿管,唯一的不同於植物的就是偶爾睜開的眼睛了。

        我無法猜測她在想什麼,她的表達能力極其微弱。之前,還偶爾被我逗笑過,現在只剩下生命的一種掙扎,一種無望又不肯離去的掙扎。她喘着,似乎對死亡充滿恐懼。她不想走,即便她十分清楚她沒有太多時日了。

        嬰兒的啼哭,立刻會換來母親的呵護。抱起來拍一拍,搖一搖…,即便是周邊的陌生人,也會投來關切的目光。老人呢?他們被認爲是這個社會的“負擔”。

        是的,除了至親之人的焦慮和無奈,還能有什麼?他們做不了貢獻,還佔據了相當的醫療資源。我一下想起了我母親最愛重複的一句話,這是她還能用語言表達時,說的最多的一句了:“我什麼都做不了,什麼都不會了…”。

        我父母那一代人,“有用”纔是人生價值。工作、生活…,一切只要“有用”,就是價值。她已經失去了這個意義的價值,卻依舊頑強與死神抗爭。

  這次病好了沒多久,又叫了120。沒有再去那家知名的三甲醫院,直接去了我母親工作過的那一家。可這次沒那麼好運氣了。即便我提出先坐輪椅,邊處理邊等牀位。可醫院還是拒絕了,說老人身體狀態不容許。

          據說附近一家二甲醫院可能有牀,沒牀就是等死,二甲就二甲,可依舊是“賭一把”。還好,急診留觀區裏,我看到了空牀。等我交了兩次的120費用後,又被接診的醫生拒絕了。

  你知道理由是什麼嗎?大夫說:二甲醫院接診必須有“三天內的核酸檢測合格證明”,否則就只能送三甲。又是一條“龜腚”,這次不僅我退無可退,就連智商也被侮辱了。

難道120送來的急救病人,生病還得踩着圓舞曲的點嗎?我依舊想博得她一點同情,我說:“不瞞您說,我就是被三甲醫院拒絕後才投奔你們的。我實在是走投無路了。”“那也不行,疫情緊了,誰都不能違反”,我有點上火:“您不也有母親嗎?”“我母親也會遵守國家規定。”“國家”!我不敢戴上那麼暖和的帽子,卻想起了易中天的文化比喻。

        說不同文化對同一事件有不同的反應。如果在咖啡館的咖啡裏發現一個蒼蠅,英國人會把錢壓在杯子下面,轉身便走。他用付款不喫,以紳士風度提出抗議。如果是美國人,他會把服務員叫過來說:“小妹妹,我們那不是這麼玩的,是先上咖啡,再上一盤蒼蠅,這樣客人想放幾顆就放幾顆。”美國人幽默解困。如果遇到我們同胞,那一定是:“服務員,把你們領導叫來…”。

        領導似乎可以輕易解決律師都解決不了的問題。這招果然奏效,來了位小領導,終於同意接診。畢竟急診留觀處是有牀的。第一天的“化緣”總算過去了。

  第二天,我被通知轉入呼吸科。但一直陪護我母親的護工不讓去,因爲沒有核酸合格證明。好吧,這個“規定”也還合理,那就花錢做核酸,還要做CT。我不知道做CT有什麼必然性,也許這就是普通人醫療知識的侷限了?我很配合,讓護工去做檢測。

        等我辦好住院手續,交了押金,住院醫又叫來了護士長。說必須用他們的護工,說家屬請的不專業。這裏大家都明白,“護工”在現代醫院創收的產業鏈中,是重要的一環。

  我再次陷入死局,別說在疫情期間,就是平時,要請一位能護理我母親這種狀況的護工,那是多難的事啊?

      在留觀區的頭一夜,護工連租摺疊牀都租不到。我好不容易第二天讓商家給她送去了一個,沒想到。護士還是要趕她走,說留觀區不是睡覺的地方,必須離開醫院。

        我就不明白了,醫生說的是核酸檢測和CT結果出來後,才容許她進病房。都是“龜腚”。可就這一晚都不能容下一個睡摺疊牀的護工,非要把她趕到醫院外,那之前的核酸和CT,又意義何在呢?不擔心被傳染嗎?我不用回答,您也明白,400多元檢測費,醫院算是掙下了。

        故事還沒有完…,我希望會有轉機。總之,在各種“龜腚”下,在疾病和衰老的最後階段,你要能活的稍稍有點尊嚴,是非常難的。我不敢得罪醫院,大家都不敢。的確,衰老“很難看”。但社會就不能對這些曾經做過很多貢獻老人們寬容一點,給他們保留最後一點尊嚴?我看到這些,就知道自己應該在合適的時候,自己按下停止鍵。把接下來的屈辱“打包”留給另一個世界,老人真是太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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