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去的聲音

我看到一個黑皮面的速寫簿,它看來頗重,要從腋下滑下去的樣子,她不該穿這麼軟的料子。黑的襯亮所有白的。

“畫畫?”

“當着人怎麼動筆。”

當着人不好動筆,揹着人倒好動筆?我倒真沒見到把手籠在手籠裏畫畫的,而且又是個白手籠!很可能你連筆都沒有帶。你事先曉得船尾上就有人?是的,船比城更小。

“再過兩三個月,畫畫就方便了。”

“那時候我們該拼命忙畢業考試了。”

“噢呵,我是說樹就都綠了。”她笑了笑,用腳尖踢踢甲板。我看見襪子上有一塊油斑,一小塊藥水棉花凸起,雖然敷得極薄,還是看得出。好,這可會讓你不自在了,這塊油斑會在你感覺中大起來,棉花會凸起,凸起如一個小山!

“你弟弟在學校裏大家都喜歡。你弟弟像你,她們說。”

“我弟弟像我小時候。”

她又笑了笑。女孩子總愛笑。“此地實乃世上女子笑聲最清脆之一隅。”我手裏的一本書裏印着這句話。我也笑了笑。她不懂。

我想起背乘數表的聲音。現在那幾棵大銀杏樹該是金黃的了吧。它吸收了多少這種背誦的聲音。銀杏樹的木質是松的,松到可以透亮。我們從前的圖畫板就是用這種木頭做的。風琴的聲音屬於一種過去的聲音。灰塵落在教室裏的縐紙飾物上。

“敲鐘的還是老詹?”

“剪校門口的冬青的也還是他。”

冬青細碎的花,淡綠色;小果子,深紫色。我們彷彿並肩從那條拱背的磚路上一齊走進去。夾道是平平的冬青,比我們的頭高。不多久,快了吧,冬青會生出嫩紅色的新枝葉,於是老詹用一把大剪子依次剪去,就像剪頭髮。我們並肩走進去,像兩個音符。

我們都看着遠遠的地方,比那些樹更遠,比那羣鴿子更遠。水向後邊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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