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之地(9)

 

                                  (9)


幾乎近兩年,紹江在家裏貧瘠的土地上忙碌,項麗就一直在江海村與外公生活在一起,祖孫倆相依爲命。村裏的年輕人對村寨的感覺都是一樣的,並沒有太多事和農活,大家也沒有很高的要求,閒時感覺空蕩與無聊,忙時瞞願沒有收成與結果。

有一日紹父忽然病情加重,紹江家隔壁田寡婦比誰都忙了。

田寡婦濃眉大眼,胸豐腰細,一笑滿口蠟黃的牙齒,講起話來,眉飛色舞,吐沫星亂飛。她討了三個男人,可惜都死了。江海村上的老人說,她就是剋夫像,可她並未留意生辰八字。她前後跟三個男人生活時,總是跟他們大吵大嚷,並敲桌摔碗,控制不住自己亢奮的情緒。但對村裏其他人,只要沒有什麼性慾傾向的,卻非常客氣,好像能把心掏出來奉獻。

田寡婦嘴裏滿是韭菜和大蒜味,她先跑到紹江家。紹江正給牀上病重的父親翻身、擦身。這剛忙完,田寡婦一下又努力要把胸靠在紹江身上,紹江極力躲閒。田寡婦看到躺在牀上的紹父,眼睛凹陷,想動卻不能支配四肢,一副痛苦的表情。

     紹母從廚房裏出來。她道:“(紹)明兒去鎮上池塘釣去了,他經常能帶些小魚回來,補貼家裏,晚上燒成菜呢……”

     紹父病癱在牀已經很多年了,鎮醫院查出是癌絕症,可紹父家有錢化療,卻熬了大半年。這些日子,紹父疼了晚上都叫喊,讓隔壁鄰居都睡不好。田寡婦認爲,按村上習俗,最後沖喜的時候到了,所謂沖喜,不是僅在家裏擺擺棺木,求道做法那樣簡單,而是有兒子要娶媳婦,有女兒要嫁婆家了。據說,這能讓重病患者死裏回生,或者不讓殤葬衝擊祖墳壞風水。

田寡婦從村西的紹江家,急匆匆趕到村東的項外公家。項麗正坐在堂屋小凳子上,對着屋頂的天窗發呆。田寡婦還沒有進門,就喊道:“大事不好,紹父快走了!”

紹外公坐在老舊的太師椅上,看到田寡婦眼睛突出,聽她有聲繪色講着紹父的病情,當老爺子聽到隔着一條小巷的雙堵牆,鄰居晚上都能聽到紹父痛苦的叫聲,他便覺得事情嚴重起來。但他並不能判定田寡婦的心計,只是按照村裏的常理道:“是到趕快給紹家兩個成年兒子娶媳沖喜的時候了!”

“誰說不是呢?”田寡婦一看套了出話,分外驚喜,爲讓項外公陷入更深,她繼續道:“就讓項麗嫁過去,她本身對紹明有意思,紹家長子若今夜娶了媳婦,就可以化禍爲福了!”田寡婦此時眼裏放着燦爛的光芒。

紹外公道:“是啊,救人一命,勝過七級浮屠,不過項麗對紹江是有好感的!”

     媒婆說婚事就是應急的,就像市裏人,有時爲了多搞一套房源假離婚的也有。田寡婦小跑過去,拉了拉還傻坐在小凳上,雙手託着下巴,眼望着房天窗發愣的項麗,道:“大姑娘,咱們說的事聽見了?這是去救人,就算你和紹家兄弟沒有意思,這沖喜的姻緣要假戲真做,你說句話……”

     田寡婦雙手擦着腰,渾身在顫抖,並等待,她補充道:“又不是清代的冥婚姻,讓你開個口咱這麼難?”

     項麗知道急着辦這樣的婚姻,實在也救不了人,她是董茗老師教出來的有文化的人,但畢業後沒有衝出這小山村,姑娘尋思着,也就只有屈從鄉俗陳習。

 她好像不是自己心裏在說話,而是由另一種遙遠土地間傳來的聲音,開啓了她難以啓齒的口,道:“那就救人唄!”

     紹外公忽然道:“禮數?”

     田寡婦道:“二缸水!”

     紹外公覺得太可笑了,這不是幾年前漣山引水隧道未打通的價嗎?他臉陰沉下來。

     田寡婦很會觀察事理,也勇於認錯,道:“是二缸油,我說錯了,老黃曆要不得!”

     紹外公尋思着,項麗父母因開山引河,成了英烈,外孫女也老大不小了,村裏嫁女哪有孃家開口的?項麗也不能伴老人一輩子。她嫁給紹江是不錯的,本村的,村東村西照顧也方便許多。這田寡婦也算熱心腸,成就一段好姻緣呢。其實獨身老漢那吃得了這麼二大缸油,老人想,這油還不是紹江項麗這小兩口的。項麗嫁出去後,小兩口能時常來這小屋院的照顧老人,也算是福分了。

     紹外公用手捻着沒有鬍鬚的下巴,樂開懷了。他的條件是一女嫁一郎,一定隨外孫女好感選郎君。

     田寡婦從紹外公家出來朝西走,時已傍晚。天空大塊的青雲忽然裂開,分解成海上船帆一樣的小片,落日瑪瑙般的光輝,把雲帆了染爲橙色。原野微風吹拂,田寡婦腦後的髮髻高挽,深紫旗袍的腰部,一擺一扭,她像完成了一項使命一般。田寡婦在村裏山外做過許多媒,每成功一對她都有一種快感。可這一次她竟沒有撮合成紹家老大紹明的姻緣,而歪打到紹江身上,心裏酸溜溜的。她一直幻想紹江是一個和她匹配的小老頭,並在迷想中與之恩愛。

紹母與田寡婦站在路旁的石牆旁,倆人身影被斜陽拉的得長。此時,對門的肖瘋子靜坐在夕陽下。他的肚臍眼露在外面,微笑着傻愣愣臉龐,與兩個女人一同看着橙霞浸染天地。他彷彿預感到有悲喜的事情同時到來。

對於項外公順應外孫女的要求,紹母也不好說什麼。兩個月前,紹母爲長子紹明到項家提過沖喜的親事,但被項外公婉言拒絕。這次,田寡婦出師,紹母也就隨天意人願,當然,村裏還有一個習俗:老大沒成家,下面的兄弟姐妹是不能成親的。凡世間的一切竟有那麼多約束,現在只能顧一頭了。

田寡婦站在紹家的門口,遲遲沒挪腳。她也就想透過門縫,再看一眼紹江的影子。

“他的眉宇多俊秀呢!”田寡婦想,她心頭油然產生一種輕盈的快感。

忽然,村西頭一隻大公雞伸長脖子,啼叫起來,它把夕陽當做晨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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