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年末的一天，一個畫手的父親因病去世。
終究沒能挺過這一年。
小時候常常想，若每一個生命的逝去，都只是代表去與別人交換人生了，那該多好。
剛成年沒多久，爸爸死了。
不是因爲疾病或者意外，而是自殺。
之後很多年裏，每次聽到有人自殺去世，我都會條件反射崩潰一下；每次看到別人家父親和孩子的和樂相處，我都會忍不住黯然神傷。
我想我永遠無法釋懷他以那樣的方式離開，無數次想着，還不如因病……
這麼想顯然不對，無論以何種方式離開人世，留給家人的痛都實實在在。
可就是無法自控去想。
甚至不斷想象，他只是去了一個我看不到的地方，過着我不知道的別樣人生。
花鳥蟲魚，也許都是他。
畢竟，他走的時候才四十出頭啊，那麼年輕，正當壯年，無論怎麼想，離開得都太突然了。
儘管活着的時候，日常相處也並不多，因爲他總是不在家，身爲父親很不合格……
可血緣就是那麼神奇，再不親近，他對我的好的確實實在在，我想起他的確痛徹心扉。
但有時候又會覺得，我那麼無法接受他死了這件事，會不會，不是單純因爲有多濃烈的親情牽絆，而只是因爲，無法適應父親這個角色在我人生中的過早退場……說到底，因爲自私？
這並不是胡說，是有事實依據的。比如，每當人生遇上不如意，我會惡狠狠地找藉口：沒有父親教導，當然不懂。
立春那天，趙英俊去世，不出意外，立時又讓我想起了爸爸。
差不多長度的短暫人生，多麼遺憾。
可，一個是不得已，本身那麼留戀這個世界。而一個，則是自己放棄了。
啊，寫到這裏，我又開始恨了。
沒錯，這麼多年過去，心裏有痛的同時，恨也沒少過。
他那麼衝動地一走了之，不知想沒想過，給我留下多大多深的傷。
以前，還懷疑過他是不是被人害的，也許陰謀論會讓我好過點，至少還有憤恨的對象。
可警察也好，媽媽也罷，說辭都一致。實在是當時那個現場，那個狀況，太過一目瞭然，更別說還有目擊者。
就是受刺激一時衝動，就算後悔了也挽回不及吧。
去太平間認屍時，媽媽抖得不敢看，是我一把上前掀開了那塊白布。
清晰看到那張熟悉的毫無生氣的臉——嘴角和眼角有淤青。
然後我就失憶了。
那天餘下的時間，都經歷了什麼，我完全記不清。
回憶起來，只有恍惚迷離的光影。
臨死前他都想了些什麼呢？
或者，什麼都來不及想？
每次說這些，都像剖心一樣殘忍，但我還是自虐般地想過無數次。
自己和自己說，從來不會和媽媽討論。
哦，他死前幾個月，已經和我媽離婚了。
據說是因爲債務纏身，太過愧疚，不忍再拖累我媽——這點倒不算藉口，一直以來，的確是我媽在養這個家，他實在有些不着調，做什麼事都做不長，總不願安分待着。
而離婚的事，作爲孩子的我，居然是放假回家後才知道。
其實後來再回頭看，他的人生終止於離開我們那刻。
原本有家庭牽絆，行事還有所顧忌。將牽絆親手斬斷後，沒人管了吧，於是他很快就把自己折騰死了。
前後還不到半年，甚至不到四個月。
有愛，有恨，有不甘……但一切複雜的情感雜糅，最終化爲濃濃的不捨。
不想讓時間淡化記憶，我多希望我能一直記得他。
第一次在影院裏看《尋夢環遊記》時，我差點以爲自己會死掉。從此不敢看第二遍。
我會好好活着。
我絕不會像你一樣放棄自己。
我要永遠記得你，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