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的歌

    2月清晨8點,下了一夜的雨悄悄停了,只是偶爾像剛關閘的水龍頭一樣會想一想地撒幾顆雨點。天空陰沉,或許是天還沒有大亮,或許就是個這樣的天。街道上溼漉漉的,兩旁有一二個穿着桔色套裝,腰間和袖口鑲有綠色熒光帶的環保工人在默默地拾掇。正值車輛的高峯期,我時時會停下來,等在那長長的車隊後面。從左側的車窗望出去,我看見體育公園那些起起伏伏的小山丘,佈滿了枯黃的草甸。上面散落地栽着一些樹,有的葉子落得很乾淨,只剩下光禿的枝幹傲慢地指向天空;有的是常綠的喬木,豐盈的樹冠,一年到頭都是深綠色的。還有那一樹樹粉色的櫻花,或海棠,或紅梅,是春天的信號。車載裏放着鄧麗君的歌,溫柔,甜美,舒緩。無論歌詞的含義是憂傷,快樂,哀怨,思念,那種讓人放鬆鎮靜的感覺總是會從曲調裏,她的聲音裏透出來。

    記得16歲那年,我出現了嚴重的鼻出血,兩個鼻孔被死死地塞滿,一直塞到後鼻孔,塞到感覺上半部臉都是腫的,頭也是渾渾噩噩的。即使是這樣,也沒有辦法止血。於是頭上紮了銀針,腳的大拇指還按一個民間傳說那樣,用黑線拴着,光着兩隻腳,放在水泥地面上,我就只能靜靜地坐在沙發上,什麼也不能幹,什麼也幹不了。那種窘迫,難受,焦躁如同度秒如年。

    於是,我開始在錄音機裏放鄧麗君的歌曲,慢慢地我平靜下來,好像是母親溫柔的手撫摸着我的頭,我終於熬了過去,第二天鼻血終於止住。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出現過那麼嚴重的鼻出血。我父親一直很喜歡鄧麗君的歌曲,初中開始,到我讀大學離開家,我每天都可以聽到那婉轉的,多情的,快樂的旋律在我們家飄蕩着。因此,我也會唱很多鄧麗君的歌。正如常言所說“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來也會吟”,我即使沒有專門去學習,也自然會唱很多。我在想,是什麼原因,在八十年代的時候,鄧麗君的歌曲在中國那麼風靡呢?

  我母親很喜歡唱歌,我記事起,最早聽過的歌就是我母親唱的《誰不說俺家鄉好》,《泉水叮咚響》,《紅梅贊》這樣的歌。我眼前會浮現母親那雙明亮的,圓圓的眼睛,圓圓的臉蛋。她的歌聲婉轉,清透,悠揚。我很喜歡民歌,美聲歌曲。或許,就是從對母親最早的歌聲開始的。我相信母親唱歌的時候,是我最喜歡的。她看上去那麼快樂,無憂無慮,充滿着一種愛。至於是愛什麼,祖國?家鄉?自己?還是孩子?我不知道。母親總是把她的熱情善良奉獻給那些我們覺得毫無意義的人,比如親戚,比如鄰居,比如同事。而我和母親有過的交談,最多的是弟弟告狀後被批評,其次就是安排我做些什麼,以及家務之類的討價還價。我總是想跟母親分享我的生活,我把我的朋友都介紹給她,她總是熱情的接待她們,但我和母親從來沒有過推心置腹的交談。我甚至有種深深的誤解,認爲我母親對我同學的瞭解,比對我還多。我和母親之間好像總是隔着巨大的鴻溝,而當她唱歌的時候,我會感覺到她那可愛的愉快的情感。可惜當我逐漸長大的時候,母親患了聲帶小結,從此她基本上都不唱歌了。

  父親也是喜歡唱歌的,但他的嗓音不好,唱出來的歌曲是沙啞的,而且還經常跑掉。但父親居然也帶着這樣的嗓音參加過一次上臺的演出,好像是《沙家幫》,這事發生在我出生以前。不過,我也真的是佩服他的自得其樂。和母親相反,父親從來不在意無關人的想法,他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情。這使他在人際上顯得離羣索居,而這也是他追求的。他甚至有時候認爲和我媽在一起都是累贅,他希望一個人的生活。直到他老到了60歲,他纔再也沒有提過這種願望。父親從來不給我打電話,除非是迫不得已。母親只在我生日的時候給我打電話。我和我的父母都是那麼遙遠,遙不可及。

    於是,我在很多年裏,都很喜歡唱母親唱的歌,也唱鄧麗君的歌。我的一些朋友,同事都嘲笑我,說當她們在KTV外面聽的時候,還以爲裏面的一羣人是50後的呢!我有些尷尬。然後,我開始試着唱一些屬於我們那個年代的歌曲《莫名我就喜歡你》,《風中有朵雨做的雲》等等。但我其實就不是那麼喜歡。後來,當我三十歲以後,我開始喜歡那些草原的歌曲,也很喜歡刀郎的歌。我開始會唱很多父母不會唱的歌。但是,我發現骨子裏卻脫不了母親歌曲中的那種悠揚,遼遠和婉轉。

    我就是他們的女兒,無論我們的距離多麼遙遠,無論我們的心多麼疏遠,但我深深地意識到,我永遠走不出我的家庭,我的民族,我的故鄉帶給你的那些捆綁。那個捆綁,是一張安全的網,束縛着你,也眷念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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