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殺死的歐律狄刻|《沉默的病人》書評

懸疑推理的糖衣之下,《消失的愛人》描述了一個關於婚姻的恐怖故事。同樣涉及婚姻、夫妻關係、懸疑推理,《沉默的病人》並不是另一版本的《消失的愛人》,剝開相似的層層標籤,讓《沉默的病人》如此獨特的是它出人意料的內核。

單從推理小說的角度來看,《沉默的病人》使用的技巧並不複雜。一是利用讀者的思維陷阱。先引入幾位嫌犯候選人,例如加布裏耶爾的哥哥馬克斯,艾麗西亞的朋友讓菲利克斯,窺探艾麗西亞的神祕跟蹤犯。接着故意拋出疑點,按照閱讀順序讓嫌疑在幾個候選人身上來回切換,讓讀者在幾人身上費盡心思評估誰的嫌疑最大,從而忽略真兇可能在這幾人之外。二則是利用閱讀順序和思維慣性,模糊事件發生的順序,在讀者潛意識製造真兇的不在場證據,排除真兇的嫌疑。所以我認爲,不夠新穎的懸疑情節並不足以支撐這本小說的暢銷,《沉默的病人》另有所指。

實際上,我不僅不認爲《沉默的病人》出彩之處在於懸疑推理,也不認爲這個故事探討的是婚姻關係。使它獨特的,除了暗藏的神祕隱喻還有對精神創傷、原生家庭的探討。最直接的證據就是艾麗西亞的自殺和西奧對艾麗西亞的執着。

艾麗西亞遭受過三次致命的背叛,全都來自至親之人。第一次是母親全然不顧艾麗西亞也在車上,開車自殺。第二次是母親死後,父親對年幼的艾麗西亞說希望死去的不是自己的妻子而是艾麗西亞。艾麗西亞心理上第一次死亡來自父親的宣判,也就是第二次背叛。而她第一次精神崩潰並自殺則是多年後得知父親自殺離世後。孩童時期,唯一可依賴的兩位親人接連背叛了艾麗西亞,都想讓她去死,雖然無力報復,但仇恨和報仇的想法已深植心底。父親自殺後,艾麗西亞痛苦而憤怒,仇人的死亡意味着她渴望的復仇永遠無法實現,但童年帶來的仇恨原封不動,仍然佔據着她的內心。於是當第三次遭到背叛,艾麗西亞從精神上又被殺死了一次,她毫不猶豫地將所有的仇恨集合到一個人的身上,完成了復仇。

這樣深陷精神泥沼的艾麗西亞對於西奧來說是絕佳的作品。在心理治療師這一身份上,西奧有着一定程度上的藝術家情節。西奧選擇心理治療師作爲職業,一方面是因爲飽受父親折磨的西奧遭受了嚴重的精神創傷,而心理治療師魯思拯救了他,也將他引入這一行。另一方面則是出於私心,魯思的治療並不能讓西奧痊癒,父親的暴行已經內化到西奧心靈深處,西奧希望通過治療他人的心理疾病找到治癒自我的方法。遭受妻子的背叛後,西奧察覺到自己性格中來自父親的那份暴虐、不安全感再度掌控了他——他再一次發病了。但這次,魯思也無法醫治他,在強大的病症面前,西奧選擇了臣服。暴力和憤怒的支配之下,西奧選擇復仇,但復仇的同時,他心靈深處仍保留着對痊癒的渴望。

而在艾麗西亞身上,西奧看到了他所期待的相似性。艾麗西亞遭受過與西奧相似的原生家庭創傷、來自親密關係的背叛,治癒艾麗西亞就等於治癒自己。在西奧的故事裏,艾麗西亞扮演着歐律狄刻,西奧則是從冥府“拯救”她的俄爾普斯。西奧通過治療一步一步將她引出陰森的冥府,直到艾麗西亞清醒過來,只差一步就要邁出冥府時,西奧回頭了。死過一次的歐律狄刻再次陷入死亡。除卻脫罪的考慮,西奧的做法是因爲白騎士情節嗎?也許西奧本人也在最後一刻才明白。

被捕前,望着窗外的雪花的西奧想起了回頭的那一瞬間。他終於承認,是他親手把艾麗西亞推入冥府,也終於明白,無論如何治療如何掙扎,發生過的事情永遠地剝奪了他和艾麗西亞痊癒的可能性。

童年的雪花曾帶給西奧痊癒創傷開啓幸福生活的美好希望,這麼美的雪花,可西奧永遠抓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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