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有種紙片叫“飛子”

一九三九的夏天,汪曾祺先生到昆明考大學,寄住在同濟中學宿舍,沒事的時候就去翠湖圖書館看書。

圖書館管理員話很少,誰也不搭理,門開後,把壁上一個不走的掛鐘時針“咔啦啦”一撥,撥到八點,就算上班了。

藏書室在二樓,樓板上開一道長方形洞口,從洞裏用繩子吊一個木盤下來,借書人開好借單,放木盤裏,拽一下旁邊的鈴鐺,樓上人收去木盤,把借單上所列的書再吊下來,挺有意思的。

借單是一張小紙片,就這個借單,昆明人把所有不大的小紙片都叫“飛子”。

印象中,我們桐城人也有這叫法。

我家住在大別山腳下,牯牛背水庫邊上,建水庫淹沒了老家大片田地,村民日常生活的糧油大半靠政府供應。

小時候父母拿供應本子去糧站買米,買米前要先開票,那張票據就叫“飛子”。

有次我隨父親一起去糧站,父親把裝米用的稻籮和扁擔放在糧站的一個角落,囑咐我不要亂跑,用心照看。來買米的人多,怕人抽後腳順走了。

買米人在窗口排成一條長長的隊伍,慢慢往前走,也有不自覺的人喜歡插隊,窗口的工作人員看見會呵斥幾聲,責任心不強的就睜一眼閉一眼了事。

開票前工作人員拿去供應本,會詢問你買多少斤米,在本子上寫明,再註明還剩餘多少,然後收錢。

父親沒有錢包,用塑料袋把五元、兩元、幾角的紙幣裹得嚴嚴實實,掏錢時小心翼翼地,他眼神不好,時不時地還朝地上看幾眼,他擔心會不會有紙幣落下了。

每每這個時候,就會有熟人起鬨“芳勝嘞!你那錢掉地着!”,也有正直的人打斷他“不要欺負人家芳勝老實,害他到處找。”。

父親憨憨的,不傻,只是笑笑說“沒有呢,曉得你逗我。”父親名字叫“芳勝”,每當我聽到別人的取笑,心裏很不舒服,可又無可奈何,心裏只盼自己快點長大,自己人太小了,幫不了父親什麼,等我長大,別人就不會取笑他了。

父親拿了飛子,收好供應本一路小跑着與我匯合,“走走走,裝米去,去晚了好米都被人家裝完了。”他挑上稻籮,囑咐我跟緊他,別走丟了。

賣米的倉庫很大很高,麻袋裝米碼得很高,超過二層窗戶了。門口管理員收好飛子與本子,記住稻籮的重量,再讓我們進去。

裝米的人特多,米袋圍成的圈子裏都是人,白燦燦的大米被舀得大坑小凼,也有人沒脫鞋子,管理員跟着後面呵斥,那人才極不情願地爬出來。

還有人嫌大米質量不好,接連拆好幾個包裝,直到看見滿意的爲止。也有爲裝米吵架的,都想裝好米,嫌別人裝了他拆的包裝,爭得面紅耳赤,最後還是管理員一招擺平“誰吵吵,我不給他過秤!”

呵呵,不過秤就出不了大門,看你能耐哪裏去!

父親裝米也是東瞅瞅西望望,他的心思與其他人一樣,也想裝到白白的好米。我眼睛好一點,看見哪裏米白,哪裏米粒飽滿一點就拉他過去,用鐵鍬呼啦呼啦幾下就好了。

這些動作都是悄悄進行的,不敢喊,怕別人也來裝,如果周圍有我熟悉的叔伯嬸子,我也會喊的,心裏甭提有多高興了。

父親每次買一百斤左右,挑着正好,感覺舒服。但糧站工作人員有時嫌麻煩,常常放話說,賣米有期限的,過期不候,供應數字作廢。

每逢這時候,父親趕緊上山砍柴,伐樹,捆、扎、挑、馱,母親一起幫忙,一天多弄幾百斤柴木,起大早運出水庫去換錢。

如果期限臨近,買米錢款還沒湊夠,那就只有東拼西湊的找人借了。好在鄰里之間都是這樣互幫互助過來的,在期限內,大家都能按時買完供應本子上的數字。

買米時,糧站又比平時熱鬧不少,有說有笑的,有打有鬧的,其中也夾雜有罵罵咧咧的。

一眨眼,計劃經濟被市場經濟所取代,人們的生活水平不斷提高,現在是喫不愁穿不愁,在家就能享受豐富的物質生活。昔日熱鬧的糧站早已人去樓空,好多院內怕是雜草叢生,一片蕭條景象了吧。

那薄薄的“飛子”呢?還有人記得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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