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今年三十一

我媽真的永遠年輕,雖然我相信人都會變老,但我拒絕她變老。
我幾歲時我媽說她正三十。
幾年過後我問她,我媽仍說她三十。
就這樣,我媽一直三十歲。騙我也騙她自己。
母親少時家遇意外而家道中落,如石川啄木詩中說“事物的味道,她嘗的太早了”。但她仍豁達、樂觀、愛美,總講年輕時渴望在集市上買一條紗巾而不得的悵惘。平時總是說喫什麼沒關係,但有機會一定穿很多漂亮的衣服。她確對喫無所謂,少食即飽。尤在每次乘車後,她必暈車,便更難進食。
那會兒總是坐車,幾次見她整日滴米未進。
彼我年少多病,她曾帶我四處求醫。搖晃着,在塵土飛揚的田野的路上,她的身影總是疲憊與沉重。一次從瀋陽回法庫,確診後我們如釋重負又似有千鈞重擔。母親在中途打開車窗乾嘔幾次,車剛到法庫,急忙帶我下車。傍晚的長街人曠寥無人,寂靜的縣城在夕陽中拉長母親彎腰的身影。
大概也是這樣的緣故,她對我一向沒更多的要求,覺我健康平安就好。李煥英告訴賈玲,她希望她的女兒健康快樂就好,我就想起了我媽。
高中時要選文科理科,父母說我喜歡就好。後填報自願,我一心想離開東北,父母也不過問。畢業後輾轉於三秦湖湘,父母同樣支持。婚前他們從未催婚,婚後也從未催生,這是難得幸運。
但很多事她還是管我的。我媽以前總覺我內向,便鼓勵我多交朋友。她極愛乾淨,也喜清淨。卻從小學開始,就很歡迎小朋友來我家玩。中學與大學時也同樣,我的朋友們多來過我家。我媽可以跟我看NBA,她認識科比、麥迪。少年時代我幾乎整日躺在炕上看書,我媽也未曾打斷我,雖有不少人悄悄說我是書呆子,她也不介意。當然也有生氣的時候,她看我字寫的難看,便撕掉我作業本。但大多時候我們相處愉快,她邊做飯邊和我看龍珠,看頭文字D。她好像對什麼都饒有興致,各衛視跨年晚會她都會看,那些稚嫩年輕的面龐她都認得。過年時我媽讓我登錄愛奇藝的會員,看她正在追的偶像劇。她喜歡甜食勝過一切,別的東西都喫很少——
如此看來,現在她確仍三十,也未可知。
只是每年臘月她過生日,纔算起她的年紀。《海賊王》裏寇布拉說“心存懊悔是理所當然的,想要彌補也是理所當然的。失去的如此沉重,卻一無所獲,然而這卻是全新的生活。”——對於母親來講,恐便如此。愛美的、年輕的母親的青春總歸太匆匆,只是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她前年開始跑步,去年學會微信,前天發了第一條朋友圈。三十年前是回不去了,但她的心態永遠三十就好。
又過一年,三十歲的母親該三十一了。
哪怕我也已經三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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