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頻講稿 | 斜風細雨不須歸(詩詞品讀)胡柳煙

斜風細雨不須歸


今天和大家分享一首清麗的小詞《漁歌子》,作者張志和,自號玄真子、煙波釣徒。從名字上看,他似乎很喜歡道家,我更喜歡叫他煙波釣徒,感覺上很瀟灑。


《漁歌子》這首小詞我們小學就學習過了,我再念給大家聽一聽。

漁歌子

張志和

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


不知道大家讀的時候是什麼感覺,我自己來看——


第一詞句朗朗上口,讀起來很順口,詞裏大多是開口音,送氣出去,氣流不被脣齒阻擋,張開嘴去讀,比如:塞、白、飛、花等等。這些開口音詞彙組合成句,讀來可以響亮、明快、活潑,是很合適說唱的歌詞。


第二唐代人講話和普通話有不一樣的地方,發音有區別,用普通話去讀它,當然不能還原唐代讀音上的韻味,即便如此,今天我們用普通話去讀,仍覺得詞句節奏明快,音韻流暢飄逸,這更可見《漁歌子》在音韻上的魅力。究其原因,大概是它所用詞彙都是我們生活中常用常見之物,是使用頻率很高的常用詞,因此在語感上面,已遁入無形般的讓人讀來親切、自然。


第三詩詞講音韻諧和,可讀音卻隨時代發展變化,所以人們想了一個大致不錯的補救辦法,漢語講四聲,分平仄,在讀的時候,平聲字讀得長一些,仄聲字讀得短一些。但不必過於死板地遵守,詩詞表達內心的情感,因氣使聲,因情發聲,長短之間還需要結合詩情具體處理。


這首詞的入聲字依平水韻是“塞、白、笠、綠、不”,要讀得短促一些。這裏,我按照平長仄短的讀法,再讀一遍給大家聽一聽,感受一下。

(普通話版)

(桂林話版)

(邵陽話版)

可惜我不會粵語或者閩南語,用這兩個方言去讀古詩詞會更接近古音。


近些年,學詩詞很流行吟誦,現在市面上有挺多吟誦班,有的把吟誦整得和唱歌一樣,好玩是好玩,卻未必是古人吟誦的法子,有的把吟誦的作用擡舉得太高了,反而不利於更深入地掌握古典詩詞。其實,吟誦是以前的人方便學習記憶詩詞的一種讀法,像蒙學裏編三字經口訣便於兒童學習識記一樣。它是一種趣味的學習方式,對慣用普通話朗讀詩詞的我們來說很新奇,門檻不高,容易流行。但,如果我們想再專業一些,還得循着對吟誦的熱愛去閱讀更多專業書籍纔行。


有些詩詞以志趣勝,有些詩詞以情味勝,有些美在構思,有些美在語言,有些美在音韻,有些美在詩詞背後的故事,有些美在意味,讀詩詞如同認識瞭解一個人,要因人而異,不能只用一種方法一種角度去閱讀它們。


《漁歌子》這首詞,志趣脫俗,構思精心巧妙,音韻爽朗活潑,張志和描繪了一幅清新爛漫、色彩明麗、朝氣蓬勃、自在融洽的春江垂釣圖。他是怎麼做到的呢?


一是顏色美。你看那鷺是白色的,桃花是紅色的,箬笠是青色的,蓑衣是綠色的,這是春天的顏色,讓眼睛水潤舒適,心情大好。


遠看西塞山前有一行白鷺悠悠飛過,近看有粉紅桃花朵朵綻放枝頭,一條春水碧綠宛若柔帶,吹開千萬春浪,多麼賞心悅目、輕鬆自在的景色呀,人在山水間,沉睡的性靈被喚醒,暫時跳脫了身體拘役之苦,讓心靈奔放如野馬,平生快意不須酒,山水和樂是自由。難怪歐陽修說:“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萬物有靈且美,文人雅士對山水的情懷已深植於我們的文化傳統,不斷哺育着我們的心靈。


半個月前,我去松山湖看黃花風鈴木,成片的風鈴木爭相競豔,流連林間的男女老少或拍照或席地而坐或擡頭賞花,三五成羣,歡聲笑語,熱鬧非凡,一派春光融泄,和樂陶陶的景象,人也成了一道風景。人居天地間,誰不愛自然風光呢?正因如此,我們更要保護好自然環境,愛護自然萬物生靈。


我們再來看第二點。


第二是詞人的想象和虛構。張志和寫《漁歌子》時,眼前未必有山有水,桃花林未必就在流水邊,鱖魚的鮮肥滋味也得釣它上來煮來吃了才知道,如果,你總是用現實客觀的眼光去套詩詞裏的物象,就會缺少靈光,缺少美感,失去情味。


你想,現實中的箬笠怎麼會是青色的,蓑衣怎麼會是綠色的?我小時候在村裏見長輩披蓑戴笠去幹活,笠,我們方言叫斗篷,是用細長竹條編的;蓑衣是用棕樹上網狀的纖維,也就是棕樹皮做的,棕黑色。詞裏卻說它們一青一綠,張志和難道不知道現實中的蓑衣、箬笠什麼顏色嗎,爲什麼主觀上想象出青綠色呢?因爲這樣的春天更明麗、可愛,這樣的春天更秀美,這裏明顯的景色帶有張志和的主觀色彩,是有我之景,爲的是更加傳神地表現春江春景,表現那個斜風細雨中怡然自悅垂釣不歸的人。


《漁歌子》這首詞看似實寫,其實句句是作者於生活經驗之上提煉出來的凝神之作,外在的是實寫,內在的是想象與虛構的融合。作者選取了幾組常見又優美,富有代表性的江南景物,並不限於一時一地一人一物,而是把它們組合在一起,主觀營造了一幅動態的畫卷,最終把筆意落到了一個人物身上。前面所有的鋪墊,都是爲了引出那個與自然和諧相融,悠閒自在,從容灑脫的人。


那麼,這個人是誰,是什麼身份呢?


這就是我們要講的第三點——斜風細雨不須歸的漁夫。這首詞又名《漁夫》,風裏雨裏披蓑戴笠的是一個漁夫是可以明確了的。


大家注意了,這個漁夫——不是臨時工,不是哪個士大夫休假了,偷得浮生半日閒,專門跑去品風賞雨,春江垂釣,洗一洗他的俗心,換個活法;更不是哪個貴族閒來無事,一時興起,去尋個刺激,找個樂子,風雨裏釣個魚耍耍。


漁夫打魚是漁夫的謀生手段,是漁夫的日常生活。漁夫身份地位不高,是勞苦大衆,平凡普通。請問大家,一個無權無勢的普通人,一個終日爲生活奔忙的普通人,將如何自我安適於人世間,快樂地生活呢?有可能嗎?我覺得可以,取決於我們對心靈的養護。


張志和被貶後,又逢赦免(可參見彭玉平編《唐宋詞舉要》),從此不再爲官,隱居在會稽。唐代宗大曆七年九月,顏真卿任湖州刺史,張志和去拜訪顏真卿,和衆賓客把酒言歡,詩詞唱和,創作了這首小詞。可以說,詞中漁夫是張志和本人的精神象徵。


張志和用藝術手法,美化了漁夫的形象,讓他宛若一名飄逸的仙人。這個仙人很可愛,有人間煙火氣,他可一點也不脫離凡塵,清高自傲。他不愛聲色犬馬紙醉金迷,不那麼愛官帽子銅板子,對充滿人間煙火氣的平凡生活可是愛得不得了。


這份熱愛很自然,源於天性,一點兒也不刻意、做作,不是爲了擺出一副隱士的樣子纔去山上砍柴,唱山歌,或者去河邊釣魚,喝着小酒,唱着漁歌。他的高尚不是裝出來的。


張志和眼中的漁夫,一隻小舟,一根釣竿,一個斗篷,一件蓑衣,這些物品的原料都取自山野,憑勤勞的雙手製作出來,他喫的穿的用的,都能自給自足,這樣獨立於人世,哪裏需要刻意去經營什麼呢?衣食住行,喫穿用度,他取之於山水,用之於山水,生之於山水,死之於山水,與自然和諧相處,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這不就是我們常說的返璞歸真嗎?


斜風細雨不須歸,是漁夫再正常不過了的一天,一點小風小雨有什麼可躲避的,大驚小怪什麼,又不是嬌生慣養的公子哥。


朋友們,只有這份真純,這樣的淳樸,這樣的自然平常心,纔是一個煙波釣徒應有的自我修養啊。


說這首詞格調隱逸、自在、風趣、灑脫、快活,沒有錯。不過,這些是它外化給人的印象罷了,不過是《漁歌子》的情趣罷了,讀詩詞讀到這一層並不算真的懂了。在那情趣的底部,在那性靈的根系當中,發育壯大的是——對生命生活態度深深的明瞭與醒悟,是張志和的選擇,是在衣食住行中體現出來的,平平淡淡纔是真,和和樂樂便是美,人間煙火放在心裏,詩意不用刻意尋,擡頭可見白鷺飛,心意過處鱖魚肥,是風雨由人,山水由人,也是人由風雨,人由山水,順其自然,自在圓融,從容不迫。


詞是用來演唱的,古曲已經失傳,有一天我偶爾用《新白娘子傳奇》裏的曲調去唱《漁歌子》,自我感覺良好,很有意思,在這裏也不怕丟醜,唱給大家聽,作爲本期節目的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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