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王熙鳳的人生初見,讓你永誌不忘

如果要在《紅樓夢》裏尋找一位出場最能震撼人心的人物,那一定是王熙鳳。


很多人都在不擇手段,狂刷存在感的時候,王熙鳳卻能讓你第一眼就永誌不忘。她的每一次與人初見,都是一次鮮活的“第一印象”教材。

如何與一個比你更重要的人見面卻又不落下風?

鳳姐第一次出場是在林黛玉進賈府的時候。黛玉進賈府並不是一個突發事件,賈母年前就派人去接她,到了開春纔來。“天天口頭心頭,一時不忘”。所以,鳳姐很瞭解黛玉對於賈母的重要性,賈敏是賈母最愛的孩子,黛玉是賈敏唯一的孩子,所以,她在賈母心裏的地位,只怕不比寶玉遜色多少。

因此,給黛玉留下深刻印象,對王熙鳳以後立足賈府是有好處的。怎樣才能讓她對自己印象深刻呢?

首先,要讓她覺得自己與衆不同。

所以,鳳姐並沒有跟着王夫人和李紈等老少媳婦去大撥轟地迎接黛玉——那樣的話,她就只能作爲一個普通的嫂子出場,湮沒在一堆貴婦之中。

她要等太太們和小姐們都與黛玉見面了,自己纔出場,而且是人未至,先聽笑語,與別人的

斂聲屏氣,恭肅嚴整”不同,這也暗示了鳳姐的體面比別人多,能在賈母跟前“放誕無禮”的,除了寶玉,就只有她了。

不但如此,鳳姐還打扮得“彩繡輝煌,恍若神妃仙子”:

頭上戴着金絲八寶攢珠髻,綰着朝陽五鳳掛珠釵;項下戴着赤金盤螭瓔珞圈;裙邊繫着豆綠宮絛雙魚比目玫瑰珮;身上穿着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窄裉襖,外罩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下罩翡翠撒花洋縐裙。

黛玉作爲客人,原本就是衆人焦點,況且她還在孝中,自然是素服淡妝,越發與衆不同。所以,鳳姐則在裝扮上要走另一個方向和風格,才能不被其氣場壓制,於是,鳳姐打扮得比其他姊妹益發豔麗奢華,讓黛玉過目不忘,也能一望可知她在榮國府與衆不同的地位。頭面首飾都是鑲金嵌寶,鳳釵是五鳳,規格極高,若非正式場合,似乎不用如此華麗的打扮,可見鳳姐多重視這次會面。嬌豔的紅襖綠裙,用石青銀鼠褂罩住,莊重低調的奢華,隱藏着奪目的風情。鳳姐的成熟美豔與黛玉的文弱清麗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成爲這個特定場合下難分伯仲的雙焦點。


但是,鳳姐雖然風頭凌厲,但對黛玉卻表現得極爲親熱,畢竟她的主要目的不是搶風頭,而是討好賈母。她直接誇“天下真有這樣標緻的人物,我今兒纔算見了。況且這通身的氣派,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孫女兒,竟是個嫡親的孫女。”

這話誇黛玉,有兩重意思,一是誇黛玉外貌美,天下難得的標緻,二是誇她氣質好,“通身的氣派”。這是對黛玉的討好,轉身又說像賈母嫡親孫女,言外之意,還是賈母基因優質,而且三春也很優秀(這是正經小姑子,不能因爲奉承了黛玉就貶低了她們)。簡單一句話,奉承了五個人,誰也不得罪,又不失自己的身份。

黛玉進榮國府這大半天,可有一個人對她說過這麼好聽的恭維話嗎?王熙鳳一來就給黛玉留下了深刻印象,接下來又嘆息賈敏早逝,流淚表示共情。繼而又一連串發問,“妹妹幾歲了?可也上過學?現喫什麼藥?在這裏不要想家。要什麼喫的,什麼頑的,只管告訴我。丫頭老婆們不好了,也只管告訴我。”

這一連串的問題,黛玉哪來得及一一回答?其實鳳姐也不需要她回答,只想展現自己對她的關心,以及自己在這個家的重要地位:我是這裏當家的,有問題只管找我。

這一天在賈府遇見的人裏,除了當衆摔玉的寶玉,也就只有鳳姐令黛玉最難忘了。不光黛玉難忘,讀者也難忘。

初見一個低階層的人,如何不失身份地表現自己的善意,掩飾自己的嫌棄?

鳳姐與劉姥姥的初次見面,同樣令人印象深刻。王家的遠房窮親戚劉姥姥跑來找王夫人打秋風,王夫人懶得接見,就把這差事派給了鳳姐。

這差事對鳳姐來說是非常規的,但是如何才能辦得令王夫人滿意,自己又不必降尊紆貴,這纔是她需要拿捏的地方。

只見門外鏨銅鉤上懸着大紅撒花軟簾,南窗下是炕,炕上大紅氈條;靠東邊板壁立着一個鎖子錦靠背與一個引枕,鋪着金心閃緞大坐褥,傍邊有銀唾盒。那鳳姐兒家常帶着紫貂昭君套,圍着攢珠勒子,穿着桃紅撒花襖、石青刻絲灰鼠披風、大紅洋縐銀鼠皮裙,粉光脂豔,端端正正坐在那裏,手內拿着小銅火箸兒撥手爐內的灰。平兒站在炕沿邊,捧着小小的一個填漆茶盤,盤內一小蓋鍾。鳳姐也不接茶,也不擡頭,只管撥手爐內的灰,慢慢的問道:“怎麼還不請進來?”

鳳姐這個表現,北方人叫作“拿搪”——就是擺架子。這次與見黛玉不同,黛玉是貴客,鳳姐要打扮得神妃仙子一般去迎接的,是要風風火火用溫暖讚美的話語來接待的。那是動態,這一次是靜態。要對方來拜見自己。

而且,這一次是在自己房內,陳設是家常的,衣着也是家常的——然而,即便是這樣的家常,也是足以令劉姥姥望塵莫及的了。鳳姐是明白的,在貧苦人面前擺譜兒是沒意義也失身份的,但是她還是忍不住要拿搪,她粉光脂豔,端端正正坐着,自然是要擺出高貴儀態給劉姥姥看,丫鬟捧茶侍立,她卻不接,這是讓人看她的嬌貴排場。


一面說,一面擡頭要茶時,只見周瑞家的已帶了兩個人在地下站着呢,這才忙欲起身;猶未起身時,滿面春風的問好,又嗔周瑞家的怎麼不早說。

劉姥姥在地下已是拜了數拜,問姑奶奶安。

鳳姐忙說:“周姐姐,快攙起來,別拜罷。請坐。我的年輕,不大認得,可也不知是什麼輩數,不敢稱呼。”……

鳳姐笑道:“親戚們不大走動,都疏遠了。知道的呢,說你們棄厭我們,不肯常來。不知道的那起小人,還只當我們眼裏沒人是的。”

劉姥姥忙唸佛道:“我們家道艱難,走不起,來了這裏,沒的給姑奶奶打嘴,就是管家爺們看着也不像。”

鳳姐笑道:“這話沒的叫人噁心,不過借賴着祖父虛名,做個窮官兒罷了。誰家有什麼,不過是個舊日的空架子。俗語說,朝廷還有三門子窮親戚呢,何況你我。”說着,又問周瑞家的回了太太了沒有。

劉姥姥的社會地位顯然不高,所以,鳳姐是不屑於去給她講晚輩禮節的,就故意裝沒看見,任由她拜了幾拜,不言不語給了個下馬威。這種來打秋風的窮親戚她見多了,如果每個人上來都對他們熱情洋溢,只怕他們都覺得她好說話,獅子大開口起來,可就沒完沒了。所以鳳姐後邊還強調自己家是個“窮官兒”,“空架子”,且先給對方派個不是:因爲你們厭棄我們,不來走動,才疏遠了。這就讓劉姥姥更不好意思把要錢的請求說出來了。

但是鳳姐在禮數上做得很到位,拿果子給板兒喫,又安排祖孫倆喫飯,趁機去問清了王夫人的態度,於是決定滿足劉姥姥的要求。

鳳姐笑道:“且請坐下,聽我告訴你老人家。方纔的意思,我已知道了。若論親戚之間,原該不待上門來就該有照應纔是。但如今家裏雜事太煩,太太漸上了年紀,一時想不到也是有的;況是我近來接着管些事,都不大知道這些親戚們。二則外頭看着雖是烈烈轟轟的,殊不知大有大的艱難去處,說與人也未必信罷。今兒你既老遠的來了,又是頭一次見我張口,怎好教你空手回去呢。可巧昨兒太太給我的丫頭們做衣裳的二十兩銀子,我還沒動呢,你們不嫌少,就暫且先拿了去罷。”……只命平兒把昨日那包銀子拿來,再拿一吊錢來,都送到劉姥姥跟前。鳳姐乃道:“這是二十兩銀子,暫且給這孩子做件冬衣罷。若不拿着,可真是怪我了。這錢僱車坐罷。改日無事,只管來逛逛,方是親戚們的意思。天也晚了,也不虛留你們了。到家裏該問好的,問個好兒罷。”一面說,一面就站了起來。劉姥姥只管千恩萬謝的拿了銀子錢,隨周瑞家的來至外廂。

鳳姐知道,王夫人是願意施捨的,她自己也幹過施捨的事兒,璜大奶奶借當頭,賈芹媽來求職,都是她施捨的,多給劉姥姥這一回,她也並不在乎。

但是,要想叫受恩者對你感恩戴德,就不能叫她覺得這恩來得太容易。所以,鳳姐開篇先說了一番家裏的難處。劉姥姥畢竟比鳳姐幼稚,心裏以爲拿不到錢了,誰知話風一轉,又給了,但是鳳姐說的是挪用了給丫頭做衣服的資金,並且說用場是給板兒做衣服,顯得自己給錢的不易,而且是一片慈心。劉姥姥覺得這錢來之不易的同時,也着實感念鳳姐的好心。末了,鳳姐畫龍點睛,又多給了一吊錢讓祖孫倆坐車。前邊那二十兩銀子是否真是挪用了丫鬟的衣裳錢,這個存疑。但這最後的一吊錢,還真是體現了鳳姐尊老愛幼的善意。難怪劉姥姥一直感戴鳳姐的恩情,此後一直想法報答。這就是因爲第一印象實在太好了。

如果鳳姐沒有端架子,劉姥姥就只會拿她當個普通小媳婦兒,那二十兩銀子就顯得沒那麼可貴;如果鳳姐一味擺架子,給了錢就逐客,像打發叫花子一樣,劉姥姥會感覺自己受辱,以後也不會感念這份恩德了。

如何初見你的情敵,讓她放下對你的警惕和敵意?

前邊兩個初見的人,與王熙鳳都不是你死我活的關係,所以,要留下深刻的美好印象,並不困難。但是尤二姐就不同了,與尤二姐的初見,是王熙鳳一生中最具有設計感的一次見面。

鳳姐小產之後,身體垮了,不再理事,對於賈璉來說,她作爲一個女人的利用價值已經非常有限,只是忌憚她孃家的背景,不敢公然休她,只能在外尋找新的替代品。溫柔美麗的小家碧玉尤二姐,性格與鳳姐截然相反,賈璉在她這裏找到了做男人的良好感覺,於是私娶在外,只等鳳姐死了,就把她扶正。

鳳姐知道此事之後,先是打罵旺兒等人,尋得了真相。尋常大奶若是知道老公在外找了小三,第一反應往往是糾集幾個親友上門尋仇。按照鳳姐以往的脾氣,也是要上門打一個爛羊頭的,然而鳳姐這次卻一反常態,選擇暫時隱忍不發,自己思想了一個計策,把一個周密的計劃都籌劃好了,纔開始行動。

鳳姐挑了十五這個團圓的日子,帶了四個女僕:平兒,豐兒,旺兒媳婦和周瑞家的。前三個都是她自己的僕人或陪嫁,唯有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房,她的作用是成爲見證人,回去可以傳報給王夫人和全榮國府,讓大家知道她對尤二姐的態度是多麼和善賢良。

鳳姐的打扮也與以往不同。

頭上皆是素白銀器,身上月白緞襖,青緞披風,白綾素裙。眉彎柳葉,高吊兩梢;目橫丹鳳,神凝三角。俏麗若三春之桃,清潔若九秋之菊。

鳳姐深知,沉痾已久的自己,無論在年齡還是美貌上,與尤二姐相比,都不具備競爭優勢,所以她這次不會粉光脂豔錦衣繡襖去硬拼。她穿的是素服,但料子無疑是講究的,因爲賈敬的孝期還沒過,王熙鳳這樣的打扮,表示自己在恪守賈家媳婦的規矩,也無形中提示了尤二嫁賈璉的違規。此時,低調素淨的裝扮,反而比新婚尤二姐的嬌豔打扮更有壓人一頭的氣勢。


要想俏,一身皁,素淨打扮的女子,讓人有楚楚可憐的純潔感,《京華煙雲》裏,木蘭初會情敵曹麗華也是穿的清新的海藍色旗袍,大概也是林語堂受到了曹雪芹的啓發。這是大奶會小三的教科書式打扮。

素淨溫柔而不失美麗的鳳姐形象,一舉擊潰了原本賈璉和興兒給尤二姐描述的“夜叉婆”形象,尤二姐馬上放鬆了警惕,把她當做了一個極好的人。

皆因奴家婦人之見,一味勸夫慎重,不可在外眠花臥柳,恐惹父母擔憂。

此皆是你我之癡心,怎奈二爺錯會奴意。眠花宿柳之事瞞奴或可,今娶姐姐二房之大事亦人家大禮,亦不曾對奴說。奴亦曾勸二爺早行此禮,以備生育。不想二爺反以奴爲那等嫉妒之婦,私自行此大事,並不說知。使奴有冤難訴,惟天地可表。

前於十日之先奴已風聞,恐二爺不樂,遂不敢先說。今可巧遠行在外,故奴家親自拜見過,還求姐姐下體奴心,起動大駕,挪至家中。你我姊妹同居同處,彼此合心諫勸二爺,慎重世務,保養身體,方是大禮。

若姐姐在外,奴在內,雖愚賤不堪相伴,奴心又何安。再者,使外人聞知,亦甚不雅觀。二爺之名也要緊,倒是談論奴家,奴亦不怨。

所以今生今世奴之名節全在姐姐身上。那起下人小人之言,未免見我素日持家太嚴,背後加減些言語,自是常情。姐姐乃何等樣人物,豈可信真。若我實有不好之處,上頭三層公婆,中有無數姊妹妯娌,況賈府世代名家,豈容我到今日。

今日二爺私娶姐姐在外,若別人則怒,我則以爲幸。正是天地神佛不忍我被小人們誹謗,故生此事。我今來求姐姐進去和我一樣同居同處,同分同例,同侍公婆,同諫丈夫。喜則同喜,悲則同悲,情似親妹,和比骨肉。不但那起小人見了,自悔從前錯認了我,就是二爺來家一見,他作丈夫之人,心中也未免暗悔。所以姐姐竟是我的大恩人,使我從前之名一洗無餘了。

若姐姐不隨奴去,奴亦情願在此相陪。奴願作妹子,每日伏侍姐姐梳頭洗面。只求姐姐在二爺跟前替我好言方便方便,容我一席之地安身,奴死也願意。

這是全書中鳳姐說過的最文縐縐的一段話,邏輯嚴密,言辭謙卑,夾雜了大段的排比、對仗,簡直是文采斐然。難以想象,這是一個女文盲能說出的話。

狠毒潑辣的王熙鳳,這次展現了她大家閨秀出身的良好教養。可見,涵養這東西,誰都有,只要用時也能拿得出來

上來鳳姐先共情,明明是她自己的想法,偏說是“你我之癡心”。把尤二放到了一個平等地位,繼而表明態度:支持賈璉娶尤二姐。然後說明來意,今天要接她回去,如果她不去,對賈璉名聲不好,對自己也名譽有損。又表明自己不像謠傳那麼兇惡,之後又擺出弱者姿態,求尤二姐成全自己的賢良名聲,把尤二姐綁架到了道德制高點。最後又指出她不答應的後果:鳳姐將定居在尤二姐身邊,天天伺候她!

這種半是求饒示弱半是死纏爛打的風格,柔弱的尤二姐哪裏招架得住?她本來就不甘心淪爲外室,急於認祖歸宗,自然乖乖跟着鳳姐走了。不但言語上對她傾心吐膽,連自己和賈璉的私房財產也雙手奉上,此後就是羊入虎口,一去不返。

鳳姐總能在初次見面時就抓住你的心,牽引你的靈魂,按她的要求去做。

對待不期而遇的性騷擾,如何安全脫身以圖來日反擊?

鳳姐對於每一場事先預測到的會面都能有自己的設計,但是人生在世,總有些會面是不在計劃之中的,比如,她與賈瑞的見面。

這次本來是賈敬的壽筵,鳳姐剛探完可卿的病,心情不好,慢慢走回宴席,一路看着園中景色散心。突然賈瑞出現了。

鳳姐兒正自看園中的景緻,一步步行來讚賞。

猛然從假山石後走過一個人來,向前對鳳姐兒說道:“請嫂子安。”

鳳姐兒猛然見了,將身子望後一退,說道:“這是瑞大爺不是?”

賈瑞說道:“嫂子連我也不認得了!不是我是誰!”

鳳姐兒道:“不是不認得,猛然一見,不想到是大爺到這裏來。”

賈瑞道:“也是合該我與嫂子有緣。我方纔偷出了席,在這個清淨地方略散一散,不想就遇見嫂子也從這裏來。這不是有緣麼!”一面說着,一面拿眼睛不住的覷着鳳姐兒。

鳳姐兒是個聰明人,見他這個光景,如何不猜透八九分呢。因向賈瑞假意含笑道:“怨不得你哥哥常提你,說你很好。今日見了,聽你說這幾句話兒,就知道你是個聰明和氣的人了。這會子我要到太太那裏去,不得和你說話兒,等閒了咱們再說話兒罷。”

賈瑞道:“我要到嫂子家裏去請安,又恐怕嫂子年輕不肯輕易見人。”

鳳姐兒假意笑道:“一家子骨肉,說什麼年輕不年輕的話。”

賈瑞聽了這話,再不想到今日得這個奇遇,那神情光景一發不堪難看了。

鳳姐兒說道:“你快入席去罷,看他們拿住,罰你酒。”

賈瑞聽了,身上已木了半邊,慢慢的一面走着,一面回過頭來看。

鳳姐兒故意的把腳步放遲了些,見他去遠了,心裏暗忖道:“這纔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那裏有這樣禽獸的人呢!他如果如此,幾時叫他死在我手裏,他才知道我的手段。”

賈瑞是賈家義塾的塾師賈代儒唯一的孫子,賈代儒是賈政父親那一輩的人,因爲不是長房長孫,無法繼承爵位和家產,雖有滿腹經綸,卻一直沒能考科舉做官,但是才名在外,所以能當這個家學校長來養家餬口,其間自然也培養了一些優秀人才出來,比如賈敬,賈珠。他不甘心畢生爲別人家培養後代,可惜代儒的兒子早喪,他把改換門庭的希望都寄託在唯一的孫子賈瑞身上。

然而代儒是個腐儒,只關心書本知識和科舉考試,實際生活常識匱乏,對孫子的青春期生理和心理關心不足,只知道催他讀書,卻不關注他的品行,快二十歲了還不給他娶妻,導致他私下裏情慾萌動,暗戀王熙鳳。

王熙鳳自幼被當做男孩教養,從小與男孩一起玩,成人後又作了管家婆,經常需要拋頭露面出入各種大場面,在男人面前也毫不羞怯,故此纔有機會被賈瑞看到、愛上。自幼被嚴苛管束的貧寒文弱書呆子,一旦見到這樣一個高貴大方潑辣自信的美豔熟女,自然是猝不及防地淪陷了。

鳳姐面對男人時的大方不羞怯,給了賈瑞一個錯覺,以爲這是一個願意給男人機會的輕浮女子,所以,藉着酒興,他看到鳳姐獨行,就覺得自己可以試着去碰碰運氣。


鳳姐驟見賈瑞,心裏未嘗不怕,第一反應是往後退,繼而很客氣地稱呼“大爺”。而賈瑞見到鳳姐如此柔弱溫婉,不由得得寸進尺,連說“有緣”。鳳姐一下看清了對方來意,心裏厭惡,但她不能當場破口大罵。因爲此時孤男寡女,自己也不知賈瑞性情,萬一是個魯莽耍橫的,一時急眼破罐破摔霸王硬上弓,倒黴的是自己,即便他不用強,若真動手動腳拉拉扯扯起來,弄壞了彼此的衣服髮型,也是自己沒臉面。所以她馬上選擇假意笑道,又誇他聰明和氣,這一誇就對他實現了道德綁架,既然他已經給鳳姐留下了聰明和氣的印象,他自然不想輕易破壞這個印象,成爲一個愚蠢粗野的人。然後,鳳姐又說了自己着急去見太太,意思是現在偷情不是好時機,歡迎他以後去家裏找她。賈瑞有了這個盼頭,也就不會急於動手動腳,所以肯放過鳳姐。

鳳姐最後還含情脈脈地勸他早點兒回去,留神罰酒,這一番爲賈瑞着想的好意,令他身上木了半邊。他就像一條從未見識過香餌的魚,毫不猶豫地吞了鉤,他乖乖離開,邊走邊回頭看。鳳姐很謹慎,故意放慢腳步,確定他走遠,自己才放鬆下來,也由此暗罵,要叫這禽獸死在自己手裏。因爲他這種亂倫的想法,不但嚇了鳳姐一跳,更是深深刺痛了鳳姐她的自尊。87版電視劇違背原著,設計情節是鳳姐回眸含笑留情,強調鳳姐故意設計要坑害賈瑞,淡化了她作爲性騷擾受害者的形象。

像所有普通女子一樣,遇到性騷擾,第一反應是驚訝與害怕,所以鳳姐會後退,後來席也是急於找丈夫賈璉,可惜他又忙着去尋歡作樂了。

但是鳳姐與衆不同的地方在於能處變不驚,在短時間內作出最佳選擇,以卓越的演技瓦解了對方獸性的衝動,給自己爭取到了安全的結局和反擊的機會。所以,無論鳳姐後來陷害賈瑞的行爲是否妥當,至少就當時這一謀取全身而退的表現,確實是反性騷擾的典範教材。

如何給對方留下你希望留下的印象,從而達成你自己的目的,王熙鳳做出了最佳的樣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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