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三娃

      往常這時候三娃已經填滿了家裏所有的水缸,掃完了院子,去上工了,可是今天的三娃卻依舊躺在牀上沒有起來的意思,三娃的媽倒是體諒兒子,想想平日裏兒子乾的活最多,也就沒說什麼,可是三娃的爸覺得兒子今天有點反常,手放在門上敲也不是,走也不是,有種丈二的和尚摸不着頭腦。

    張三娃本名叫張豐收,他爸本來要起張三丰的,不料算命先生說這孩子將來是個勤儉持家的好把式,他爸想了半天就取名張豐收,希望有了兒子年年有個好收成。但平日裏喚兒子名爲三娃。

    三娃今年已經二十二歲了,就只上了三天學,然後趕了家裏一羣羊上山了,三娃的媽要阻止時,他爸說起了那年算命先生的話,老兩口就順從天意讓兒子去放羊了。

    三娃雖然不愛學習,可是對待農活那可是有一套的,春天剛過,村子裏的人還捂在炕頭睡大覺時,三娃已經開着自家的碰碰車把羊圈的的糞拉向自家的田裏了,然後用鐵杴慢慢的鋪平,當下第一場春雨的時候,三娃家的小麥已經探出頭了向其他家的小麥打招呼了。

    等到小麥出穗時,三娃就操辦起爲小麥打藥的事了,還美名其曰洗澡,整整五十畝的麥子三娃一個人打理的井井有條,自從三娃學會料理農事,張老漢老兩口身上的擔子完完全全卸下了,老兩口也變得和睦了。

  當張老漢第三次盯着兒子的房間時,三娃出來了,老漢尷尬的拿起了兒子門旁邊掃帚準備去掃院,平日裏這些事都是三娃乾的,三娃拿起了掃帚說,‘’爸,我來吧,你去緩着‘’,張老漢也沒問什麼,拍拍衣襟走了。

    三娃的媽早已準備好早飯,趁着兒子洗臉的時間,老兩口低估起來了,兒子今天到底怎麼了,但三娃進門時老兩口沒在說什麼,轉而喫飯,三娃悶頭吃了兩個饅頭喝了一碗粥後就去田裏了。

    今天的三娃的確有事,昨天正當三娃忙完農活準備回家時,小菊猝不及防的出現了,像是等了很久,又像是突然撞到,有一瞬間三娃是驚喜的,他急切的去拉小菊的手,但是小菊一把推開了,畢竟在村子裏,大家看見以訛傳訛終究對他們都不利。

    小菊哭哭啼啼的說,家裏又來媒人了,這次是她表姨做的媒,李老漢夫婦對男方家裏很滿意,男方家裏有個車,關鍵男方的舅舅是線上的書記,小菊媽倒是空前的積極,村裏很多人有低保,每年春節福利多多,小菊媽眼紅了無數次,感嘆了無數次,抱怨小菊爸不知道有多少次了,小菊媽想這次要是小菊的婚事成了,她一定要女婿向舅舅爲他們家要個低保。

    三娃這次犯難了,他知道小菊等了他一年又一年,他也是真心的看上了這個姑娘,他從十六歲就喜歡這個女子,那時候三娃總是有意無意的出現在小菊家門口,但他不說話,見到小菊臉一陣通紅後就跑了,後來在村口偶然碰到小菊後,三娃準備要跑,還是小菊叫住了他,‘’三娃你是不是看上我了‘’,三娃被問的張口結舌,但還是面紅耳赤的點了一下頭。

      小菊不同於三娃,她上過初中,性格開朗,敢想敢做,敢說敢愛,從來不會藏着掖着一件事,其實他早就注意到了三娃,說不喜歡三娃,她就不會老是在家門口等三娃了。

      正當三娃和小菊都僵持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是,村裏的人都下工了,他們順勢也就不歡而散了,有人向小菊提親這件事成爲了三娃心裏的石頭,成爲了他的心病,他到底該怎麼和父母說,去年母親被查出有胃癌,至今還未痊癒,此時此刻他怎麼向父母提結婚的要求呢,況且結婚要很大一筆錢,父母都六十多了,他怎麼好意思向父母伸手要錢呢。

      今天他在田裏什麼也沒幹,也無心去幹,滿腦子都是小菊哭哭啼啼的臉和母親蒼白的臉,想着想着他乾脆收拾東西準備回家。

    他在經過小菊家門前時,看到了三輛嶄新的小轎車,這種車三娃在縣裏爲母親看病時見過幾次,當然僅僅看看而已,這幾輛車和小菊家的破破爛爛的木頭們以及村民們破破爛爛的衣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三娃隱隱約約聽誰說,李老漢這次遇到貴人了,看着形勢,八成是有人鐘意李老漢家的閨女了,三娃有種很不好的感覺,他如機器人般走回了家,不,機器人沒有痛覺,沒有思想,沒有感情,可是他張三娃有這些東西。

      今天的李老漢夫婦十分的高興,十分的熱情,當然也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氣來招待客人,李老漢更是拉出了圈裏最肥的一隻羊,小菊她表姨也來了,很快小菊媽和她表姨便把那隻羊收拾的妥妥當當了,藉着小菊他媽洗肉的空子,她表姨發話了,我說姐,‘’待會兒你讓小菊打扮分俊俊的,今天男方和他爸媽以及他舅都來了,他們看看小菊,如果事成了別說你一個低保,你一個房那都是他舅一句話的事‘’。

    小菊隔着門縫聽到了媽和表姨的話陷入了沉思,以前去縣裏亂逛的時候三娃總能給他買好多喫的,總能逗他笑,也總是給她零花錢,說句心裏話,三娃除了性格有點直外,與她小菊來說,是最好的選擇也是最好的歸宿,正當她想的出神的時候,她媽抖了一下她的手,迅速的把她拉倒了房間,然後取出了準備了好久的新衣,這身衣裳還是託她表姨去縣裏最好的鋪子訂的,爲次,李老漢嘮叨了好久。

      小菊望着母親,囁囁嚅嚅了好一會兒,終是說了出來,‘’媽,我可不可以不假這家,我感覺張叔叔家的三娃也挺好的‘’,未等她說完,一記響亮的耳光已經劈頭蓋臉的砸下來了,‘’好什麼好,老孃喫的鹽比你喫的飯都多,你別在打什麼注意了,我和你爸辛苦了半輩子到現在還坐着破破爛爛的房,村裏人看咱家的大門繞着走,你是瞎了看不見嗎‘’,待會兒收拾的好好的出來,我去看鍋裏的肉。

      三娃剛一回來就把自己鎖起來了,張老漢老兩口沒敢問什麼,晚飯十分,還是三娃媽敲響了門,他說‘’兒子,陪媽喫點飯‘’,三娃還是順從的出來了,飯桌上老兩口相互使眼色,終究還是三娃他爸說出來了,‘’兒子你心裏要有什麼不舒服就給爸媽說,別憋壞了‘’,三娃喝了一大碗涼水,慢慢吞吞的說‘’爸,我想娶李叔家的小菊,我們是真心喜歡的,本來我想等媽病好了在給你們說,可是小菊家今天都來媒人了,我怕他們把小菊說走‘’。三娃媽的臉色倒是正常,可是他爸的臉先是綠的,再是紅的,最後臉就變成了紫色,三娃看情況不對,就退了出來。

      小菊終究還是穿上了她媽準備的那套別緻的衣服,臉上微微塗了一點粉,僅僅這樣,就已經讓看見她的人移不開眼了,當小菊出來的時候她媽都驚訝了,她媽領着小菊招待客人的屋子了,小菊滿是不自在,待了不足兩分鐘就出了,屋子裏的這羣人食慾似乎很好,喫完準備起身的時候,男方他舅把李老漢叫出去了,有點似笑非笑的說,‘’今天多謝你們的招待,我就這麼一個外甥,看了好多的女娃娃他都不中意,今天回去我們問問孩子,如果兩個娃娃都願意的話,咱們成爲親家再好不過了,如果成爲親家了,我想辦法給你們撥幾個扶貧款,在給小菊她媽弄個低保‘’。說完一羣人寒暄過後就上車走了。

      這個夜晚與李老漢夫婦和張老漢夫婦來說都是難忘而又不平凡的,但更難熬的是張老漢老兩口,他們就這一個兒子,從某種意義來說,他們做夢都盼着兒子結婚,‘’三娃今年都二十二了,我當年十七就娶了你‘’,‘’兒子說結婚也不過分哪‘’,三娃媽說,‘’如果三娃看上其他家的姑娘多好啊,我老兩口就算砸鍋賣鐵都給兒子娶媳婦,可是偏偏是李老漢家的閨女,李老漢兩口子心氣高,我怕把咱們三娃打不到眼睛裏去啊‘’

      第二天三娃倒是起的早,他往缸裏填完最後一桶水時,他爸叫住了他,孩子,‘’我和你媽商量過了,你也沒求過我們什麼,如果你一定要娶李老漢家那閨女,我和你媽媽豁出這張老臉也要試試‘’,三娃的眼睛溼潤了,但什麼也沒說就去田裏了。

        待兒子走了以後,張老漢穿上了老伴找的比較新的衣服就去找村長劉東去了。

        要說三河村最好喫的飯是什麼,村民肯定會說葫蘆面炒土豆了,這個飯其他村的人也做,但最出名的還是三河村,要說三河村盛產什麼的話,打聽一下就知道是土豆了,其他幾個村子都種土豆,但是銷量最快的卻是三河村,當然你若要想知道三河村最有威望的人是誰,毫無疑問是村長劉東了。

        劉東擔任了九年的村長了,其中五年都被縣上評爲模範村,三年被評爲模範村長,當然他的努力大家是看在眼裏的,無論有什麼事,他總是搶在大家前面幹,就拿那年村裏修井的事來說吧,由於以前的井很小,大家總是排隊,如果後面的人等的急的話,就會和前面的人吵架,爲此村裏時常有打罵的聲音,後來村長劉強就帶領大家挖一口更大的井,在挖井期間,他總是中午不回家,結果大夥都不回家,以至於一口諾大的井用了十天就修完了,此後村裏人很少爲水的事在發生爭執了。

      對於張老漢的突然到訪,劉強很是吃了一驚,在他的記憶力,張老漢很少在出門了,但他還是熱情的接待了張老漢,當得知張老漢的來意後,他有點爲難,但還是不想拂了他老人家的面子,他做夢也沒有想到的是,一向要強的張老漢竟然爲了兒子甘願冒着被李老漢夫婦羞辱的風險去爲兒子提親,在大家看來,李老漢的老婆是刻薄出了名的,但他草草的收拾完自己後,就跟張老漢出門了。

      李老漢家依舊是乃個破破爛爛的門,可今天張老漢卻覺得門檻特別得高,他邁的很喫力,腿擡得很高,卻總是踩空,村長看出了他的爲難,就說‘’老哥,結果是好是壞,咋兩去試試吧,畢竟咱們的三娃是個好後生,村裏人看在眼裏的‘’。

      他們剛到院子裏,結果與小菊碰了個正面,小菊似乎猜出了什麼,臉一紅,還是把這二人請到了房裏,然後去喊爸媽了,當小菊沏好茶,端上喫的後,李老漢夫婦便進門了,李老漢老婆看情況不對,就讓小菊出去了,村長開門見山的說明了來意,‘’小菊和三娃都是我看着長大的,都是好娃娃,如今兩個孩子都大了,三娃這孩子又一心喜歡着小菊,今天張老漢想請我做個媒人,把小菊說給三娃,您二老看這個事情怎麼樣‘’。

      李老漢聽完後臉雖然難看,但臉上的笑還是堆着,可是他老婆不答應可,‘’我養個女兒不容易,有沒有兒子,我和他爸苦了一輩子,到現在連個體面的房都沒有,我總不能讓女兒再像我和他爸這樣生活吧,我老了還指望女婿送終呢,以你們家這種情況,三娃到底是孝敬你們呢,還是孝敬我們呢‘’,三娃他爸的臉慘白慘白的,‘’既然兩個孩子不合適,我們也不是不講理的人‘’,說完拉着村長劉強走了,到了大門外,張老漢客客氣氣的跟村長道了別,然後就走了,望着李家的門,村長劉強嘆了口氣也走了。

    張老漢回到家已經到了中午,老闆和兒子等着他喫飯,他對着兒子說‘’娃,李家那閨女,咱還是算了吧,你還小,爸好好的給你尋一個媳婦,之後他也沒喫午飯就去房裏了。

    李老漢老婆的如意算盤終究是打着了,就在男方回去的第二天下午,小菊她表姨託人帶來了信,男方對小菊很滿意,並且希望他們能儘快完婚。

      村裏人都知道張老漢病了,但還不知道張老漢向李家提親的事,村長劉強一向是個守口如瓶的人,老李家又害怕節外生枝,所以村裏人都不知道這件事,三娃跑遍了縣裏給父親賣各種藥,但張老漢得病卻不見好轉。

      田野裏的麥子金黃金黃的,風一吹,它們一排一排的扭着腰,真的很像城市裏那些姑娘們流行的大卷發,它們真的熟透了,頭無力的擺着,遠處已經有人家割麥子了,三娃今天也看了自家的麥子,決定下午就去割,往年還有張老漢幫忙,可是今年的三娃孤單極了,老漢一病,所有的擔子都到三娃肩上了。

        正當三娃回去找鐮刀割麥子時,半路上遇到了小菊,這次的小菊沒有哭,但是明顯的消瘦了很多,穿的卻比以前更好了,收拾的也更精煉了,沒等三娃開口,小菊先打破了沉寂,‘’帶我走吧,去哪兒都行,如果不走,我下個月就結婚了,三娃哥,我只喜歡你,我也只想嫁給你,如果你想好了給我說一聲‘’,說完轉身就跑了,三娃回到家,母親爲父親熬着藥,父親不斷的咳,這咳聲衝破了雲霄,三娃趕忙跑過去,張老漢像個泥娃娃般無力的躺着,‘’爸,你在堅持下,咱家今年的麥子特別好,等麥子拔完我就帶你去看醫生‘’,說完出去磨那幾把每年都用的鐮刀去了。

      此後三娃全身心的投入到了收割莊稼當中,他早晨早早的起來,背上乾糧就去了田裏,中午也不回來,由於張老漢今年生病,又加上今年的莊稼比往年都好,三娃持續了一個月也沒有收完麥子,後來還是村長劉強組織村裏的人幫助三娃收拾莊稼。

        那天村裏很多人幫三娃家收割麥子,到中午十點多的時候,一輛一輛嶄新的轎車進過了三娃家的地駛向了遠方,村民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說着,‘’李家閨女今天出嫁了,李老漢的老婆剛彩禮錢要了十五萬,還別說其他的‘’,三娃腦子嗡的一下,他向前走了幾步,在他看來,這些車駛向的不是遠方,而是去了天邊,漸漸的三娃的眼睛溼潤了,或許再也不會遇見這麼喜歡的丫頭了吧。

      他不知道的是,李老漢的老婆此時在屋裏放聲大哭,她的女兒小菊早在一個星期前就離家出走了,至今沒有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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