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睜開眼睛,房間裏黑漆漆的,開始不敢離開牀,用被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只露出一張臉,小聲叫着媽媽、爸爸、哥哥,沒有一點回應,我大喊了幾聲,依然鴉雀無聲。
我越來越害怕、越來越慌張,我一骨碌爬下牀,跑出外屋去推門,門在外面鎖住了,我被困住了。
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大哭起來的,也忘記在地上無助地走了幾圈,走路撞倒了板凳,我沒覺得疼,鬼使神差地拿起板凳把家裏的窗戶玻璃砸碎了,光着腳走過玻璃碎片,爬出窗戶,在村路上邊哭邊喊媽媽,在抱住媽媽的那一刻,我身體抖如篩糠…
我恍恍惚惚聽到媽媽說“這妮鞋都沒穿,玻璃片也沒劃破腳丫子!”
我不知道,我的腳真的安然無恙。
還記得哥哥嗎?
當然,我哥哥欺負我的,我想跟着他玩,他一直嫌棄我。
媽媽叫哥哥帶我騎自行車,我趕快跑出去跟上哥哥,他會騎,我不會,我要他帶着我學。我們離開家有一刻鐘的樣子,哥哥就丟下我跑出去找他的夥伴了。
我和一輛大自行車,我望着他消失的地方,眼淚一顆顆落下來,他不是我的哥哥,他是大壞蛋,我再也不想理他了。我一個人推着自行車走在坑坑窪窪的土路上,人東倒西歪、搖搖晃晃的,我摔倒了,腳踝碰到車蹬子上,青了好大一塊。
我那時暗暗發誓,以後絕對不替哥哥保密了,我要揭發他。可是他總是花言巧語,給我幾塊糖,教我防身功夫,我又成了他的小跟班。他教我功夫,就是用腿掃我,讓我蹦起來,開始被他踢得烏青、痛的不行,後來反應明顯敏捷了些。
我不知道爲什麼我那麼懦弱?總是屈從於他。
媽媽在廚房做飯,哥哥故意用彈珠砸我,一會兒打我胳膊、一會兒打我腿,我告訴媽媽,媽媽在廚房裏忙不停,只是扭過頭象徵性漫不經心地說一句:“你們好好玩哈,不許打架。”
哥哥氣定神閒地做着鬼臉,吐着那白兮兮的舌頭,真噁心。我把他扔過來的彈珠一股腦使盡全身力氣砸向他,他哎喲一聲蹲下來,捂着眼睛,我的臉都嚇白了,“沒事吧,哥哥?”誰知道他倏地把我掀翻在地,坐在我的腰上,用手打我的屁股,嘿嘿地壞笑。
我不怨哥哥,我們兩個人的時候他欺負我,跟其他人一起他又護着我。
深刻的事?還有啊。
我討厭我的名字。媽媽和爸爸費盡了周折求人七算八掐的,說這名寓意好,合八字。剛剛開學報道的時候,我的老師說這孩子名不錯,別具一格,很有深意,我羞澀地抿着嘴對老師笑了笑,對她生出幾許喜歡。
老師講:“春天來了,小草綠了…”笑意盈盈地看着我,我的心很暖。下課時候老師叫:“趙希生,把作業本送我辦公室去”,沒人反應,老師問趙希生呢?一個同學立即應道,趙希生“犧牲了呀”同學們鬨堂大笑,從此來自同學們的各種嘲笑、打趣直到小學畢業。
很難過吧?
現在還好吧,當時很痛苦。
這些是你最難過的嗎?
不是。我上小學高年級時身體各種小病不斷,鼻炎嚴重,感冒頻發。因爲鼻炎做過各種嘗試性的治療,扎過長針、喝過香灰、請神送神,無所不用其極,鼻炎感冒未好,身體其他地方不適感越來越多,結果初中時候休學了。
我在家裏以淚洗面,我學習成績好的,我還想離開小村莊,像我二舅家哥哥一樣考上大學呢!我沒有未來可言了!
跟我同班的同學畢業了兩屆,我才勉勉強強考上職高。我一直痛苦,覺得自己很差,我的好朋友名牌大學畢業,她聯繫我幾次,我哪好意思回覆呢!
我還想說下去,我感覺到有人從虛無縹緲的地方向我伸出手,還抱緊了我。我在做夢嗎?我以前都是被惡夢驚醒的,很多時候驚出一身冷汗。今天有人來幫我,難以相信。
我本想掙脫她,力氣和姿勢都預備了,我卻臨陣繳械了。我享受被抱着的感覺,管它是做夢還是進了閻王店呢,暫且溫暖一會兒吧。我正享受着呢,我身體意識越來越強烈,真有人抱着我,我在哪?發生了什麼?
我睜開眼睛的同時,用力地推開抱我的人。
笑笑老師?我真的醒了,用手拍拍自己的臉,渾身散發着裏裏外外被人看穿的不自在,我的臉紅了,馬上反應過來,笑笑老師你到底要幹嘛?窺探人的隱私很有趣嗎?
她的表情沒有波動,依然看着我微微地笑着。
我想我的面目有些猙獰,爲了扯到一點遮羞布我全力抵抗,我是花錢過來做心裏諮詢的,不是被人玩弄於手掌心的,況且作爲一個心理醫生難道不應該全面關照被治療者的感受嗎?所以看到她那樣一副笑嘻嘻的樣子,我心裏更氣了。
不讓我叫你醫生叫老師,親切感就靠這個嗎?我很難受,你笑呵呵的向我顯示你的大度嗎?別擺那副大人不記小人過的架勢,我不喫那一套。
笑笑老師的表情變了,笑容收斂過快僵硬中現出一點驚疑、委屈和尷尬,那一刻我的陰暗心理絲絲作祟,獨佔上風的微妙感受驀然閃現,不過很快消失了,我又感覺到很沒勁,悵悵然又茫茫然。
笑笑老師過來想抱我,我下意識地推開她。她說,以後叫我笑笑吧。我是你的絕對知心人,有什麼話都可以對我說,請你放一萬個心,到我這裏的事都會爛在我的肚子裏,絕不會從我嘴裏出去半個字。多一個值得信賴的傾聽者不好嗎?你要相信我,我才能真正幫到你。
我從她明亮的眼睛裏看到了無限的真誠,也看到了自己。我的防護盔甲被一層層的卸下來,我彷彿聽見了我心裏的聲音,“我相信你”。
現實中的我防禦性依然很強,就連我告訴她的名字都是假的,我生活中的信息她一無所知,我怕什麼呢!我伸出了我的手,微微冒着冷汗的手,不知道什麼時候冒出來的。握着她的手,溫暖乾燥,我清楚地知道,內心裏十分需要她。
身邊的同事動不動就是985、211畢業的,儘管我的工作崗位不需要那麼高的學歷,我函授到的本科讓我感到渺小如蟻。
我的工作能力不高,工作範圍受限,業餘愛好也基本沒有,我努力地迎合每個人,對每個人都有求必應,活得小心翼翼、戰戰兢兢。
我部門的同事人很好,我們在一起有四五年了,她說過很多我自己都不相信的優點。什麼我長的漂亮,皮膚白、眼睛大、五官精緻,一手漂亮的硬筆書法,喜歡學習,通過自己努力考試取得好多證,做事認真、爲人謙和…
我知道她不需要恭維我,說出來的話應該是她內心真實的想法,我怎麼感受不到?
我看到的是自己身上無數的不足,別人熠熠生輝,我黯淡無光。
笑笑一動不動地聽我說,當我一口氣說完之後,她問我:“你知道嗎?你說話時面部表情好豐富啊!”我被她突然的話鋒一轉搞得有點莫名其妙,不過我還是認真的想,我的表情到底什麼樣的?
她說我有時候皺鼻子、有時候咬嘴脣、有時候低眉垂眼,有時候無比羨慕、渴望的神情。我有一點點好奇,不過也有一點點失望,我的表情都是喪氣的。
笑笑說:“你想讓自己變得更優秀對吧?”我說是的,可我現在的身體也不好,我有時候還會睡不着覺,鼻竇炎犯了憋得頭疼欲裂,我只能越來越差。
你會越來越好的,相信我,笑笑的眼神異常堅定,我有種被她震撼到的感覺。你能跑步吧?我說可以。
無特殊情況,你每天早上起來跑步一公里,跑完打電話告訴我。一個星期爲一週期。每天早上對自己說一句話:“我可以。”說完給我發個笑臉,跑步後沒有發,我給你發一個笑臉。
還蠻奇怪,一直驚醒我的噩夢好長一段時間沒有了。我總是夢到黑暗中我去關房門,可是透過房門的縫隙我總是看到一個可怕的人,五官不清晰,在我就要關上門的瞬間,他的手從門縫伸進來,我心撲通撲通地狂跳,醒的瞬間我的雙手還停留在用力向外推着門的姿勢。
笑笑像個醫生更像知心朋友。她是我的救命稻草,我也只能相信她,否則我的生活糟糕透頂。我向她吐露心聲越多,我的負擔越少。
我的心事她一清二楚,我很想知道她的心裏住着什麼?但是她從來不跟我說她的故事,她說這是她的底線,我理解。我能把我自己的事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阿彌陀佛了。
我將信將疑的執行着笑笑的計劃,她太瞭解我了,她知道我缺少主見。一年後我變了,我在笑笑的推薦下讀了一些心理書籍,真正治癒自己的就是自己正向的思想意識認知水平和思維習慣,我明白了原來的我焦慮過、抑鬱過,極度自卑過。
笑笑沒有走入我的生活,我們那般陌生又非常親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