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自在,你不需要懂!

老吳五十多歲,原來是一所重點高中化學老師,後來因爲某種原因,提前退休了。

他說話雲山霧罩的,和對脾氣的人、喜歡的話題,他滔滔不絕;對那些不對心情的人,他一扭身,揚着頭,”騰騰”大步而去。

他身材高大,長相很帥(五十多歲,還能讓人感覺帥,是不是很奇怪?),濃眉很長,眼睫毛也長,大大的眼睛,眼仁很黑,眼窩略深,顴骨略高,鼻樑高挺,脣色紅潤有棱角,頭髮濃密剛硬,留着過耳下的貼臉半寸寬的鬢角。

他的眼神深邃,健談而又不自覺的露出桀驁不馴的神態。

他不嗜菸酒,所以沒有老男人的菸酒酸臭的味道;他體態健碩,經常鍛鍊,所以沒有臃腫的體態,沒有油膩之感。這個年齡卻透着散漫不羈的動感美。

他出行騎着一輛二八老自行車,或迅疾如風,或舒緩逶迤。

有人問他:”啥年月了?買個摩托車多省勁!”

他說:”北方冬天漫長,不實用!”

有人說:”你可以買個小車,經濟適用型的。”

他”哼”了一聲,說:”又保養又擦洗,還得經管它,我操那心?”

他穿衣隨意,有時穿出來的衣服很舊,衣領、袖口都起毛了,但是他乾淨、清爽、健康,爽朗的大笑,風一樣的自在,所以舊衣服遮擋不住他獨特的氣質。

他的灑脫個性勝過他的任何穿着!

他的妻子不喜他不受約束的個性,離婚後帶着孩子回了南方。

他絲毫不受影響,反倒更暢快淋漓的享受自由自在的日子。緊抿着的嘴脣有時哼一些不知名的曲調,眼神明亮,身板挺直,雙腿有力的快走。

他渾身彰顯着力量。五十四歲的年齡,三十四歲的健康魅力!

他看上去,粗線條吧,他卻有另一種細緻的柔軟。

他一直住平房,左右鄰居很少(他拒絕兄弟姐妹住樓的建議)。

他養了兩隻貓。老貓是白色的,養九年了,它當初是流浪貓,性子非常烈性,經常和附近的野貓打架,身上屢次帶傷,卻是不戰勝不罷休。

他喜歡它的個性,常常觀看它們打架,喜歡它越挫越勇的性子,收養了它,給它起名: ”戰神”。

另一個小灰貓是買菜的時候,老闆給的。性子活潑、乖巧。老吳一生氣,它就打滾、耍賴,逗老吳開心。老吳叫它: ”萌萌”。

戰神年老體邁,不那麼愛動,經常在老吳身邊趴着,或是曬太陽。萌萌經常欺負它,把它的食盆、水盆弄翻,戰神偶爾也豎起毛哼哼,但是它要先看老吳的神態。

老吳有時也打萌萌幾巴掌,萌萌嚇得灰溜溜的,戰神眯着眼重新臥倒,休息。

老吳扔給它倆各一個雞頭,萌萌幾口就喫沒了。戰神細嚼慢嚥的品滋味。

萌萌悄悄的走過來,作勢欲搶。

老吳大喝:”萌萌!老實點!”

萌萌嗖的一下鑽沙發下面去了。

老吳知道戰神老了,牙口也不行,喫東西都慢了。

附近的流浪貓很多,經常在窗前、院子裏經過。老吳不想再收留貓了,所以即便它們徘徊、鳴叫,也從不給它們餵食。

可是有個黃毛帶斑點的流浪貓經常硬闖入老吳的房子裏,老吳攆它、揍它,它也不走,老吳看它的無賴相,樂了,說:”住下吧。”

老吳給它起名叫: ”混子”。因爲它食物不挑,喫飽就行(戰神喫老吳做的食物,萌萌喫貓糧和雞肝、雞頭),而且野蠻,看見野貓經過必攻擊,打勝了,站在高處,挺胸昂首,耀武揚威。

它剛來的時候,戰神排斥它,撕咬它,被老吳責打了幾下,戰神年邁,沒有了當初的狠厲,順從了老吳。

沒想到,混子趁老吳不備,攻擊戰神和萌萌,一老一小哪是對手。老吳發現了,狠狠的揍了混子一頓,把它扔了出去。

第二天早晨,老吳打開房門,混子在門口站着,門一開,過來蹭老吳的褲腿,喉嚨裏呼嚕着。

老吳笑了,說:”進來吧。”

混子進來在戰神和萌萌面前低眉順眼的趴下了。萌萌緊挨着戰神,警惕地打量着混子。戰神眯着眼睛假寐。

從此以後,混子再不招惹戰神和萌萌,萌萌照舊淘氣的撩扯戰神,戰神縱容萌萌的無賴。萌萌有時也去捅咕混子的食盆,混子喫食迅速,不搭理萌萌,喫完就出門野去了。

有一天,門前又來了一隻深黃色的貓,肥胖、笨拙,在門口徘徊不前,叫聲慼慼。

老吳心一軟:”算了。不差它一口喫的。”又收留了它,起名:”諾諾”。

老吳又備了了一套諾諾的餐具、貓窩。

諾諾喫的不多,但是很胖。老吳對它說:”你是不是太胖了,主人不要你了?”

家裏四隻貓了,老吳開始訓練諾諾規章制度。諾諾不愛動,老吳讓它鍛鍊、減肥,控制飲食,講究衛生。諾諾行動慢,老吳有時着急就訓斥它。其它的貓都能聽懂,諾諾也能聽懂,但是就是慢性子。老吳這個氣啊,混子一見老吳生氣,鳥悄的就沒影了,天不黑,不回家。老吳也罵它:”你又跑哪鬼混去了?看我不削你?”

老吳虛張聲勢的拍手擊掌,混子蹭着老吳的褲腳叫着。

老吳趕緊說:”行了行了,別叫了。”

混子叫聲特難聽,跟個月科孩子哭似的,瘮的慌。

諾諾喫食特挑剔,肚子卻越來越大。

老吳覺得諾諾有問題。抱着它去了寵物醫院,一檢查,歐諾是肝癌晚期。

要不然它被遺棄了呢!

老吳給諾諾輸了幾天液,沒啥起色,就抱着諾諾回家了。

一天,老吳發現諾諾不見了,他找了一圈,也沒找到。兩天後,老吳在鄰居破敗的空房子裏發現了奄奄一息的諾諾,他把它抱回家,放在它的小窩上,它四肢掙扎了幾下,像是想往外爬,斷氣了。

戰神、萌萌、混子走過來,聞聞諾諾,走到了一邊看着老吳和諾諾。

老吳把諾諾放在一個木板大櫃子裏,又裝上它的家當,送到野外埋葬了。

戰神、萌萌、混子按部就班的生活着,或靜、或鬧、或出去瘋,老吳津津有味的看熱鬧。

老吳挺膈應混子的叫聲,遠近這一片都知道這個痞子混子,因爲它戰勝了叫,戰敗了也叫,囂張而又瘋狂。它的身上傷痕累累,瘋癲的慘叫。戰神身上也傷痕累累,但是它的傷痕不影響它的威風和智慧。

老吳常摸着戰神的疤痕,再瞧瞧混子斑斑血跡,聽着它如同月科孩子的嘶叫聲,心裏鄙視,手上更輕柔。

混子從不會貼近老吳,讓他順毛。它的馴服和討好就是蹭他的褲腿。

貓也如人,秉性各異。

一天天要黑了,混子剛剛戰鬥獲勝,正在得意的鳴叫抒發胸臆。老吳喊:”混子,快回家!”

戰神、萌萌都回到屋內了。

混子意猶未盡的跳下屋脊,慢騰騰的走着,老吳說:”咋的,不願意回來啊?不願意回來,你就滾蛋,誰願意聽你那死聲?”

混子走到門口的腳步,停下來了。

老吳沒好氣的說:”進不進?沒人慣你脾氣!”

混子不進也不退。

老吳憤然關上門。

第二天,老吳早早的打開門,門口什麼也沒有。老吳環顧四周,沒有混子。

”嗯?這傢伙生氣了?跑了?”

老吳以爲混子過幾天消氣了就回來了,可是他再也沒看見混子,也聽不到它難聽的叫聲。

我有一次和朋友無所事事,瞎逛,在一片破敗的平房區發現了老吳的家。

時近傍晚,他在院子裏乘涼,穿一件半舊的墨綠色褲子,上身是跨欄白色背心,腳上是懶漢黑布鞋。他拿着個水舀子,笑眯眯的向院子裏的一棵松樹上看。

我也擡頭看,一隻小灰貓伏在高高的樹幹上望着老吳。

老吳腳旁邊一隻大白貓慵懶的臥着。

老吳指着書樹上的貓說:”這是萌萌,老淘氣了!捨不得打它,我就用水揚它,澆它個透心涼。它現在神經質了,我只要一拿水舀子,它就跑。”

別人住平房都種點青菜,綠色的、無農藥的。老吳的院子裏無一棵菜苗,只有一棵枝葉挺拔的松樹。再有就是一些他自制的鍛鍊器材。

我們東北院子裏是不種松樹的。老吳說:”松樹多好,四季常青。夏天乘涼,冬天養眼!”

我說:”種點綠色蔬菜喫多健康。”

他哼了一聲,不屑的說:”那都是扯淡,就那點綠色的管啥用?鍛鍊好身體,增強免疫力,就是健康!”

他放下水舀子,和我們說話。萌萌不知道啥時候下來了,跳到老吳懷裏,老吳輕柔的順着它的亮毛,它嘴裏咕嚕着。

我問他:”我看你這附近也沒幾戶人家,你兄弟姐妹來看你啊,還是你去看他們呢?”

他撇撇嘴,說:”看什麼?我們是有血緣的陌生人。”

我說:”那是你不和他們來往,他們不可能都沒親情。”

他笑了,一拍大腿,說:”對了,我啥文化?和他們能交流啥?”

我問他,”那你從來沒有孤單寂寞的時候嗎?”

他說:”我不是還有戰神和萌萌嗎?萌萌再陪我二十年,我倆就都老了。”

老吳能和任何人誇誇其談,能細心的照顧貓,和它們對話,卻不願意搬到人羣中去生活,即使年節也不會走到親人中去。

他是快樂的、自在的,只是我們不懂,他也不需要別人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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