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清明

1931年的清明,徐志摩有這樣一段日記:

清明日早車回硤石,下午去蔣姑母家。次晨早四時復去送除幃。十時與曼坐小船下鄉去沈家濱掃墓,採桃枝,摘薰花菜,與鄉下姑子拉雜談話。陽光滿地,和風滿裾,致足樂也。下午三時回硤,與曼步行至老屋,破爛不堪,甚生異感。淼侄頗秀,此子長成,或可續一脈書香也。

次日早車去杭,寓清華湖。午後到即與瑞午步遊孤山。偶步山後,發見一水潭浮紅漲綠,儼然織錦,陽光自林隙來,附麗其上,益增娟媚。與曼去三潭印月,走九曲橋,喫藕粉。



江南的四月天,多有夜雨日晴的特徵,天清氣朗。雖然桃李菜花已成落勢的凋敝零落,卻正是淡紫色的滿樹桐花始。

更有清明節這樣的民間祭祀的重要節日與習俗,人們踏青上墳出遊,也當得起人間四月有清歡。

胡蘭成的《今生今世》的《清明》篇裏,也有一段關於清明上墳的描寫:

“正月燈,二月鷂,三月上墳看姣姣”,但是燈市臺閣要到嵊縣上虞城裏去看,我鄉下也不放風箏,且上墳沒有姣姣可看,因爲陌上路上相見都是相識的姊妹、嫂嫂。但是女子有她的正經,恰像桃花的貞靜,乃真是桃花了。


上墳看姣姣大概算是典型的民間市井的特色了。

可見自古清明上墳墓祭先故之人,並不見得都是一件充滿悲傷情緒的事情。畢竟逝者已安息,那都成了不可回覆的過往。

我鄉下沒有這樣的俗語。成人後倒聽說過“若要俏,三分縞”這樣的言語。

我鄉下舊俗,新人亡故之後,須得過兩個七月十三,方可除縞。

期間,爲亡故之人戴縞的女子,除了腳上布鞋前端覆白布之外,鬢髮一側常日戴一小朵白色絹花;後來簡化,夾針上別一小塊白布。

俗語中的“俏”,肯定專門指年輕的少婦,上墳之時,或許思念心切,嚶嚶帶淚。

這樣的審美觀,可用一個成語來解釋——“梨花帶雨”。


而關於“正月燈,二月鷂,三月上墳看姣姣”這句俗語,周作人在《上墳船》裏,則另有這樣一段描寫:

紹興墓祭在一年中共有三次,一在正月日拜墳,實即是拜歲,一在十月日送寒衣,別無所謂衣,亦只是平常拜奠而已。這兩回都很簡單,只有男子參與,亦無鼓吹,至三月則日上墳,差不多全家出發,舊時女人外出時頗少,如今既是祭札,並作春遊,當然十分踊躍,兒歌有云,“正月燈,二月鷂,三月上墳船裏看姣姣。”

姣姣蓋是昔時俗語,紹興戲說白中多有之,彈詞中常雲美多姣,今尚存夜姣姣之俗名,謂夜開的一種紫茉莉也。


這裏要稍稍解釋一下的是,前面提到的嵊縣、上虞,都屬於紹興地區。

周作人提到“彈詞中常雲的美多姣”,指的應該是錢塘江北岸的蘇州無錫地區了。

看來,舊時江南吳語地區,到底是文化與習俗皆一脈相承。

而至於,後面提到的一種紫色茉莉的花卉,則必定是一種引申寓意。但我現在倒好奇這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植物花卉。


其實,我並不怎麼喜歡四月。

我眼裏的四月天氣,是個間歇性發作的精神病。冷的時候尚是冬天,熱的時候儼然是個躁熱的夏季。

江南的春季,

我更喜歡三月初春的微涼乍暖,百花盛開;以及五月的春陽瀲灩,新竹上檐頭。

鄉村忙碌之餘,屋前屋後的寂靜。

透過庭前屋後桑樹、櫸樹新生嫩葉的間隙,投射在堂前地皮,北窗竈間的那一束細碎陽光。

這讓我回憶起奶奶住在堂屋大門口的一個竹椅子上,要麼是撐一個底下掛着一串銅錢的杆子打棉線;要麼是拿着一把麥秸杆,口中唸唸有詞地念佛經的場景。

這種回憶,不是憂傷,沒有喜悅。

是一份對留戀歲月無法排遣的寂寥,是品嚐光陰滋味後的淡淡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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