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時節雨紛紛(5)

婆婆身體健康時,家裏家外、地頭的活計都無需我參與,我甚至不清楚離家稍遠的自留地的具體位置。婆婆一病倒,先生第一時間處理了家裏的雞鴨,但自留地沒法處理。地荒了,婆婆會着急的。於是我學着婆婆的樣,早上早起下地。翻土、播種、澆水,雖不能做得十分像,但至少能給婆婆安慰。彼時婆婆還能走動巡視,看我這般趕時間,心疼地說:“等姆媽一走,可就苦了我家**,家裏兩個男人一個都靠不牢。”我強忍淚水急急地說:“不會的,不會的,會好起來的,阿琪那一代都是生兩個小孩的,我腰不好,將來還要你這個太太幫着帶曾孫呢。”阿琪是我女兒的小名。婆婆笑着說:“姆媽能活到那個時候,要開心煞待。”笑得有些悽然。

婆婆很快地沒有心力理這些世事,她只想自己能照顧好自己,不給家裏人添麻煩,但這微小的願望也日漸力不從心。婆婆已爬不動樓梯。樓下的房間整理了一下,安裝了空調,把公公婆婆的臥房從樓上搬到了樓下。面對面兩張小牀,婆婆一張,公公一張。

春天時婆婆還能自己從牀上起來,坐到客廳爲她準備的躺椅上,看家人進出忙碌。夏天時,婆婆已無力坐在餐桌前用餐。在躺椅旁給她準備一個凳子當餐桌。大熱天,我們把餐桌搬至場院,把婆婆的躺椅也搬至廊檐下。喫飯、納涼、閒話,住在附近的親友也走攏來,場上熱熱鬧鬧。婆婆並沒有多少精神說話,但她喜歡聽,喜歡一家人其樂融融地聚在一起。

婆婆的身子日漸虛弱,漸至無自理能力,上廁所、穿衣、起牀都需人幫忙。我通常早上五點起牀,刷牙,不及洗臉,進廚房把電飯鍋插上,煮稀飯,而後並不敲門,直接進了樓下公婆的臥房。婆婆向來是早起之人,此時早已撩開蚊帳,探着腦袋等候我了,公公還在另一張牀上睡着。趕緊繫起蚊帳,攙扶婆婆上衛生間解手、洗漱,而後攙回牀上,穿好衣服,攙至客廳躺椅上。婆婆喘息着說,你去忙你的吧。我便忙我的了。洗衣、收拾屋子,做婆婆帶去醫院的午餐,侍候婆婆喫早飯。待一家人喫過早飯,收拾完碗筷,時間也差不多了,驅車把婆婆送至醫院。時間匆忙但無怨。這麼多年早就習慣了婆婆迎候我們出門,早上車子嘀嘀一聲出門了,不用記掛着門關沒關。下班回家,院門早就敞開了,長驅直入。偶爾婆婆串門聊天忘了時間,會一路小跑回來,嘴裏直埋怨自己:“我家**要下班了,我門還沒開,真是昏了頭了。”真希望能出現奇蹟:過了這段時間,我下班回家仍舊看到大敞的門,婆婆在忙這忙那。

奇蹟沒有出現,那年夏末,婆婆已經躺椅都躺不住了,下午從醫院回來就躺牀上了。我下班到家,扔了包,直接進婆婆臥房。或是問候一句,或是看看有沒有什麼需要。好多次,推開門看到婆婆在枕頭上欠着腦袋,眼睛巴巴地望着門口,看到我來欣慰地說:“你回來了,我看着時間呢,你該到家了,快扶我起來,我要上個廁所。”

眼淚憋不住流下來。婆婆同樣生有一兒一女,同樣兒孫滿堂,而我們都在忙什麼?任由婆婆這樣望眼欲穿,僅是想要小個解。解完手的婆婆輕鬆多了,攙她回牀上,聽她埋怨“老頭子下午從醫院回來,就人影都不見了,一定是去屋後那家喝茶去了”。人很容易爲自己開解:這是安排了人侍候的,侍候的人不精心。內疚感似乎就輕了幾分。

公公的不精心確實也是事實,某次因抓不到人,婆婆勉力獨自上廁所,腳下不穩,摔了個馬趴,爬不起來,幸好手機帶在身上,給在門市的兒子打電話,兒子匆匆趕回把老孃扶起。但婆婆半邊臉已經堆起老高,數天不退。那回公公也是出去串門去了。我們不怪自己沒有時間看護老孃,怪老頭照顧不周。

某個早上,婆婆哭得異常傷心,追問,說老頭子罵她“不死不活的,待着害人”。夫妻本是同林鳥,大病臨頭見分曉。儘管我安慰說,別把老頭子的話當真,一切有我。我像是給孩子撐腰的家長,但我只是婆婆的兒媳,不是她共沐日月數十載的另一半。我們除了侍候得更精心,聊以慰藉之外,什麼也替代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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