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的重生

        乞丐的 重生            原創/張傳功




01 

我是個棄兒,像流浪貓一樣生活在這個城市的角落。

生活告訴我: 只要你認真的活,乞討也可以把自己肉體和心靈養肥。

我的身世只是個傳說,它的真實性對我已變得毫無意義。遺棄,只是上帝歸還了我生命的自由,所以,我把一無所有當成生命裏最可炫耀的財富。

我沒有雙手,兩隻胳膊的末端是個圓圓的肉球,在我乞討的時候,若有主人家的狗向我狂吠,我就勇敢地把兩隻肉球揮一揮,像舞着兩條打狗棍,狗就會驚恐的落荒而逃。

我非常害怕在某個醒來的清晨,那雙肉球忽然會長出漂亮的手指,那樣我會失去做乞丐的資格。而現在我是個多麼完美的丐者,只要我挽起袖子,就會有那麼多厭惡的目光集中過來,我纔不怕呢,只要我把眼淚在臉上流淌,厭惡的目光會立刻變成憐憫。

我會聽到了一個聲音:"這是個真正的丐者,他值得我們施捨。"

於是我臉上流着痛苦,心裏蕩着成功的快樂,瞧,我用先天條件加上上好的演技,可以輕意掠取到人們深藏的善良。

02

這是一座古橋,蒼老的如同老人弓起的脊背。岸邊已有高聳的樓房矗立,陽光下把影子重重的壓在古橋的背上。我住在橋下,就經常擔憂: 這橋,恐怕也活不多久了。

河不寬,中間也只有一條細細的污流,遠看,就像一條黑色的爬行的蟲子。我經常半躺在岸邊,看成羣的蒼蠅在上面繁忙,日子久了,我便看懂了它們的生活: 戀愛,偷情,交配,生子,原來人類所擁有的它們也都有。

其實,看着它們,就知道橋上行走的人們在白天和黑夜都幹了些什麼。

我還有家鄰居,一個流浪貓和她的一個孩子。老貓有一身純正漂亮的白色,卻總喜歡打扮成髒兮兮的樣子,上面再掛些殘草枝葉,就像個落魄的貴婦。

我親眼目睹了這個貴婦的一夜情,看見她像個蕩婦一樣祈求着愛情,而那個絕情的嫖客在那夜過後就再也沒來。於是,她傻傻的生了孩子,盡及了母親的所能,卻把怨言藏的一絲不露。

她的奶水嚴重不足,孩子瘦的像只耗子,我常常想: 那位嫖客一定是個披着貓皮的老鼠。

她的孩子最終還是長成了貓的模樣,證明了我的猜測是多麼的荒謬。

小貓逐漸長大,喫不夠奶水的時候就一個勁的和我套熱乎,我就把捨不得喫的食物送給他們,看他歡快的像個孩子在爭搶着一塊巧克力。

時間久了,就在我那裏過夜,和我一個被窩,心煩的時候我就用腳踢它們,說:"滾開,我又不是你爹。"

可它一點也不生氣,這畜生,真的懂我。

03

生活不只是祥和,即便我是個棄兒,我的災難也遠遠不夠,上帝總喜歡和我開玩笑,那就來吧,反正我一無所有,所有的故事裏,我只會得到什麼,而不會失去什麼。

橋下黑夜來的早,我像往常一樣躺着,看月亮恐慌的在雲層裏躲閃。

可今夜的烏雲好沉,沉的好像要把天墜下來。我真的感到了不安,而在我的一側,那隻小貓緊靠着我,它不知啥時侯從我的腳下搬到我的枕邊。

一場災難正悄悄地走來,它在一邊窺探,等候她的到來,再伸出魔爪。

這裏很少有人過來,何況是夜晚。可是今夜不同,上帝要拿我做主角開個玩笑,在一個乞丐和一個美女之間,完全可以填充上讓人熱血的故事。

那個姑娘正在行走的路上,她因爲失戀而悲痛欲絕,她需要一場醉酒,讓酒精矇住她的雙眼,才能到這裏找到我。

這是一個漂亮的姑娘,如果不是滿身酒氣,我誤以爲是嫦娥偷偷下凡了。她一頭倒在我的身邊,就像到了自己的家。

她滿嘴酒話,時哭時笑,她把我當成傾訴的對象,而我是那麼乖,滿臉的誠懇。她不知道的是,我偷偷藏着的一雙沒有手指的手,還有驚訝與不安。

她只是在愛情受傷的孩子,把酒精當成療傷的良藥,可她又錯了,她那個劈腿的男友,一定是和新歡快活着,而她卻來到這裏,陪我上演一個原本與她無關的故事。

是的,酒精只會讓人犯傻,卻不會讓她長大。

在她終於有了一點清醒時,就感覺到了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她還是看清了這裏的破亂,清醒讓我們變的生疏,我能清晰地看到一絲恐慌劃過她的臉龐。

她想站起身來,但酒精的力量還在,身體不聽使喚的又壓在我的胳膊上,她真的好重。

“對不起,大哥。”她慌亂地挪動着身子,那一刻她看見了我一對胳膊上的肉球。

她竟然笑了,“大哥,我認識你。”

“不會吧,我從未見過你。”我想: 這姑娘真會討好人。

“這裏的人都認識你。”她說。

我恍然大悟,我是這附近的怪物,特殊的手是我的標誌。我笑了笑,心裏也多了份愧疚: 這裏的人給了我恩惠,我竟然沒有記在心裏,卻一直無恥着活着。

我心裏有一種新的東西在生長,它讓我感到暖暖的,像一束陽光在冬天裏掠過。那種東西叫善良,它一直藏在我的心底,合適的時候就開始萌芽。

“你應該回家。”我說。

“家裏人一定着急了。"

“嗯。”她聽話的答應着,可她的腳還是不聽使喚。只好無奈的坐着。

就好像一切都是絕佳的預設,該離開的沒離開,可該來的卻是那麼的準時。

天上的雲變的像個魯莽的野漢,冒着火光在爭吵,一道道閃光直把天空撕裂,大雨,片刻傾盆。

姑娘驚恐地向我挪近了身子,一個乞丐,此時成了她的靠山。

一切還在繼續,我聽到了一種從未聽到過的聲音轟隆隆在地下狂奔,像一個怪獸要從地獄破土升騰!

地震!那是地震的聲音!一道道閃電像從天上拋落的火苗,我的臉瞬間變的恐怖而猙獰。

我用兩隻沒有手的臂膀攬過姑娘,試圖把她藏在我的身後,她早已花容失色,緊緊抱住我的臂膀。那一刻,在她心裏,我成了唯一可以依靠的男人。

我不是勇敢,我只是露出了男人的本能。

只一瞬間,感覺天就塌了。岸邊那座高聳的樓房,軟弱的如同沒有骨骼,轟然倒在了我頭頂的橋上,我像聽到了橋的聲嘶力竭的哭聲,並抖了抖腰,頑強的挺住。

一切都在變,連天都沒了。黑暗與死亡,把一切無情地碾壓着。

04

不知過了多久,我醒了,感到有一隻手在溫柔的撫摸着我的臉,暖暖的在死亡的邊緣拉着我的生命。

疼痛與窒息立刻把我包圍。而那隻沒有逃跑的貓正用它的舌尖吻我的臉。 它一定以爲我死了,想盡辦法把我喚醒。

我睜開了眼,小貓咪興奮的叫喚着,像一個孩子看見爹從遙遠的地方歸來。

我想對它笑笑,證明我還活着。可是疼痛讓笑都變了模樣。是不是我忘記了乞討時的虛僞,連笑都不會了?

我試圖動了一下,才發現雙腿已被硬物緊壓。小貓咪懂事的用牙齒撕扯着我的衣服,直看得我痛苦流涕。它把我當成了親人,我從來不知道,一個小小的動物,比我懂得還多。

我試着擡動雙臂,可是擡不起來。他們被另一雙手緊緊抱着,這讓我記起了還有一位漂亮的姑娘。

“她不能死。”我想。“陽光下她美麗如花,所有的災難都該給她留一份善良。”

我的手臂觸及到她的鼻孔,一絲生命的氣息喜悅着我的身心。她還活着,這就夠了! 小貓咪如此懂我的心事,她伸出舌尖,以最溫暖的方式去喚醒一個沉睡的生命。 我目睹了神奇,看着姑娘睜開了雙眼,我瞬間淚流滿面: 活着,是多大的幸福。

“我們都活着?”

“嗯,都活着。”

“我們其實都死過了一次。”

“嗯,都死過了一次。”

“我好像忘記了一切。” “嗯,從前都過去了,我們這是新生。”

“我真正的愛情其實還沒來嗎?”

“嗯,好好活着,真正的愛情在外面等着你呢!”

“大哥,我餓了。” “餓了要忍着,這裏沒得喫。”

“我渴了。” “渴了要忍着,這裏沒得喝。”

“那我們會不會死掉啊,那天喝醉酒的時候我想死,現在不想了。”

“不想死嗎?好啊,我想辦法。” 我輕易許下了諾言,那時,如果我能站起來,一定是頂天立地!

其實我更想活着,只是我的軟弱此時沒有依靠,我不敢讓心底的慌亂冒出來,那樣我的男人的自尊會立即癱瘓。

如果我成了一灘屎,死去了,人們也會說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不,不,我可以做乞丐,但不能做那攤噁心的東西。

原來我是個好人啊,只是被乞丐的外衣包裹着,不敢見人間的光亮。今夜災難剝掉了我的外衣,讓我心靈的光芒在這黑夜裏閃耀。

我要活着出去,這漂亮的姑娘如果和我共度黃泉,陰間的鬼魂會不會罵姑娘不長眼睛啊?我不想揹着黑鍋下地獄,聽那裏的鬼魂在身後說: 快來看,這個臭流氓!

可是,如果沒有人來拯救我們,還能活多久?飢餓和乾渴會一口口把我們喫掉,而後,乞丐與美女的兩具屍體,會演繹出一個怎樣絕佳的色情故事?

所以必須活着,纔不讓清白受辱。 想活下去,不只是爲了我一個人,這件事變的有了意義。

姑娘一直可憐的望着我,把我當成唯一能救她的神。在她心裏,一定有了醒悟: 那份虛假的愛情,在死亡的面前就像個屁,一文不值。

我的臉上不能有一絲絕望,那樣會殺死另一顆期盼的心。我把逃生當成此時唯一的事情,這不是乞討時的嬉戲,是生與死拉着我的左右兩臂,逼我表態。

天無絕人之路,就像我沒了雙手,也可以用乞討養活自己一樣。

05

外面大約天亮了,有一束光從一道縫隙裏跑了進來。我凝視着那束光,像看見一條通往陽間的路。

我欣喜若狂,新生的希望從厚重的失望中竄了出來,興奮着周身的細胞。

我的思緒如此的敏捷,心裏迅速有了主意。人的潛能如此之大,可是沒有逼迫,它們都藏在心底的角落裏。

“我們可以活了。”我對姑娘說。

“是嗎?我還沒死嗎?”姑娘的聲音極度軟弱,嗓子因缺水變得嘶啞。

“死不了,會有人來救我們的。”我肯定的說。“借用一下你的戒指。”

“幹嘛?”

“你這戒指值錢了,我把咱倆的命押給它。”

她一臉茫然,喫力的把戒指摘了下來。 我喚過來那隻小貓,它瞪着眼睛等着我發號施令。在相同的困境下,這隻小貓的生命力是如此的巨大,遠遠超過了我們。

我看了一眼姑娘手中的戒指,再把目光投上那射進光量的縫隙。 這隻聰明的貓竟然懂得了我的意思,用嘴叼起那枚戒指,看了看我倆,就好像在說: 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便扭曲着身子從那道縫隙裏爬了出去。

“這隻貓咪會是我們的恩人。”姑娘看懂了我的意思。

“嗯,以後你要把它養着,它也該有個自己的家了。”

“嗯,那你呢?”

“我?我沒有雙手,還能幹什麼?” 我苦笑着,除了乞討,我一無是處。

“到那所殘疾人技校吧。”姑娘認真的說。“你應該學會一技之能,不要再乞討了。”

我心裏一亮,那所學校我是知道的,我曾無數次從校門口走過,他們有着和我同樣的遭遇,卻有着和我不一樣的笑臉,可我從沒想過要走進那個世界。

乞討只教會了我在孤獨中掙扎,卻不指導我思考,原來我就是個傻子乞丐。

姑娘的話讓我第一次思考生命的走向,我又看到了一束照亮生命的光,從那道生命的縫隙直射我的心臟。 是的,假若我能活着,我可以讓我的生命更有意義。這一刻,我竟然對以前的自己充滿了鄙視。

06

小貓咪終於回來了,它脖子上掛着一張紙條: 不要亂動,我們會救你們出來。

我甚至聽到了人們焦慮的呼喊聲,那是這隻可愛的小貓領來的搜救人員,他們從一枚戒指上就可以輕易判斷出生命的存在。

我的眼睛變得溼潤,乞丐的滄桑生活曾經讓我的感恩變得麻木。現在,我知道其實自己一直生活在人們的愛裏,我接受着,卻拒絕付出。

而那隻貓,我只不過施捨它一點殘羹剩飯,它卻把心交給了我。我戴着人的面具,活得究竟比不過一個畜生。

一切都在重生,一場災難,會有那麼多的希望從舊的殼裏走了出來,就像你的心裏有了春天,健康的種子都在復甦。

姑娘喜極而泣,那隻貓被她親熱的喵喵直樂。

我對姑娘說: 謝謝你,謝謝你把我領回了家。

乞討生活裏我每天都重複着無數次的“謝謝”,我把它染上了各種虛假或做作的顏色,今天沒有,我做了一次真誠的自己。

我們相視而笑,那隻可愛的小貓咪,愜意地用雙手洗着自己的臉。

天,真的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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