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脖樹(三十五)

      這個劈叉的角度超過了一百八,下肢傳來一陣撕裂般的疼痛,人果然是不能裝逼,裝逼容易遭雷劈。

      明尖下壓又名劈掛腿,是武術格鬥中的一種腿法,腿高舉過頭後迅速下壓(如刀劈柴),以腳掌或後跟下砸對手頭部,其勢迅猛凌厲,最是震攝敵膽。我原本有許多手段敗敵,愛明尖下壓招式血腥暴力而用之。

      起身的時候拉了一把被劈倒的漢子,不是一番交手後的惺惺相惜,不過是心中膽怯,欲大事化小而已。窺一斑而知全豹,由此人而可以推測衡山武院盛名之下無虛士,一個學員便如此難纏,要是多來幾個我哪裏還有活路?

      然而,息事寧人不過是我的一廂情願。退讓,往往被當成膽小怕事,換來的是別人的得寸進尺。

        那人自然不會領情,“鯉魚打挺”站起身來,陰溝裏翻船讓他怒火沖天,勾拳、直拳、擺拳招招進擊,我格擋退避,甚至故意捱了他幾拳,想讓他發泄怒火、稍息雷霆。

      狗日的打得痛快,我卻越打越心驚膽顫,視線餘光看到王志高正慫恿着另一個傢伙一起上,而那人躍躍欲試,根本就不顧一對一的規主,和王志高聯手衝了過來。此時容不得我有婦人之忍,一旦被三人合圍將被完虐,留情不出手,出手怎留情?當下奮起神威,劈掛腿故伎重施,對手喫一塹長一智,身子疾退,避了開去。我劈腿落地,以之爲軸,另一腿借力剷出。此時王志高兩人已經逼近,間不容髮之際,我擡臂護住頭臉,身上早捱了數下,腰脅處火燒火燎,痛入骨髓。

      王志高三人一起圍上,我心中升起一股無力感,敵人太多、太強,而自己終究還是有點弱。

      “外地崽,你繼續囂張啊!現在曉得馬王爺三隻眼了吧,晚了,給老子死來!”王志高得志便猖狂,一邊起腳飛踢,一邊鬼叫。

      我不敢猶豫,騰身退步,右手解開軟劍,“啾啾”聲響,招施“八方風雨”,掃劈撩抽抖摟拂,逼開來敵。

      王志高三人臉色劇變,不敢硬扛軟劍,紛紛退避開來,各自對我怒目而視,如果目光可以殺人,我早已千瘡百孔。

        “有本事不要用武器,靠傢伙算什麼好漢?!”王志高撇嘴說道。

      我怒極反笑:“我是沒有本事,不會以多欺少,你們要做好漢,一對一呀!”

      圍觀者越來越多, 道路四周水泄不通,日光從空中漏下,照着那些人千奇百怪的表情,興高采烈、興致勃勃、躍躍欲試、喜出望外、樂樂陶陶、幸災樂禍…

      功夫以其濃厚的神祕色彩爲世人矚目,它講究剛柔並濟,內外兼修,即有剛健雄美的外形,更有典雅深邃的內涵,蘊藏着先哲們對生命宇宙的參悟。功夫不僅是一種格鬥技能,更是一種精神載體。而功夫秉持者,一向遵循不獻演的傳統操守,內斂恭肅、韜光養晦,使功夫“養在深閨人不識”。然而越是神祕隱晦的物事越是容易觸發人的獵奇心理。

      功夫的比試,完全是場視覺的盛宴。

      軟劍斜劈,擊向衡山武院的漢子右肩,左腿側踹,迎向偷襲的王志高的飛踢,兩足相交,王志高倒跌而出,另一武院漢子的擺拳勢挾勁風向我頭部打來,我連忙退避,劍使“毒龍出海”刺向他胸口,王志高着地滾來 ,摟向我雙足,我退避不及,左肘擊向王志高頭頂,王志高慘叫歪倒,雙手仍然不放。兩武院漢子趁機撲上,拳打腳踢,將我當成了沙包。

      虎落平陽,日暮途窮,迴天無力,我心中悲嘆,這一刻,竟然有放棄的念頭。拳腳如雨,在身上肆虐,身體上巨痛難忍,如擊敗革的聲音一陣陣由耳入心,蠶食着心中僅有的清明,難道我今天就要交待在這裏嗎?

      嘭啪啪,兩記老拳朝雙眼兇狠襲來,間不容髮之際我頭頸急扭,卻仍未避開,額頭如中重錘,一時頭昏目眩,金星亂冒,這些人出手無情,完全把我往死裏虐。心中再無僥倖念頭,左肘揮起,不計後果地擊向王志高頭頂,趁他痛呼鬆手時一式烏龍絞柱翻身站起,右肘封擋開來敵鞭腿,左腳提膝彈踢,擊向敵人下陰。後腦、頸部、襠部是人體薄弱部位,受到攻擊,最易造成傷害,向爲搏擊之禁擊部位,值此生死關頭,怒火沖霄時,我哪會有這種顧忌?出手不留情,留情不出手,婦人之仁,墨守陳規是自尋死路…

      王志高白眼亂翻,昏厥倒地。被踢中襠部的傢伙雙手捂住下體,雙腳亂跳,慘呼不絕。戰局瞬間翻轉,另一個傢伙驚恐之下腦子一時轉不過彎來,站着呆愣發懵,我一聲沉喝,軟劍劃破空氣,發出刺耳的嘯叫,抽向他頸部。他縮頭偏頸,擡臂格擋,軟劍去勢受阻,劍尖反轉,如毒蛇吐芯,刺向他後頸,他劇痛之下手掌慌忙捂向傷處,我騰躍向前,飛腿剷出,那人腹部中腿踉蹌後退,最後一跤跌倒,雙手捂腹捂頸,姿勢怪異,狼狽不堪。他後頸處鮮血汩汩,一隻手掌盡被染紅,我心中不由一凜,生怕他嗚呼哀哉,上前踩住他肩膀,拉開他捂住傷口的手,發現他後頸有一小口,雖然皮口肉綻,看着嚇人,卻無生命之危,狂跳的心臟方始平靜些許,徑直撥開圍觀的人羣,倉皇而去。

      身後一片譁然,響起陣陣喧囂。

      我心知闖了大禍,惡狗難鬥地頭蛇,打傷王志高三人,不管是不是出於正當防衛,給他們治傷的錢刀割不脫,水洗不掉,要是他們的背景大一點,白的也要被他們說成黑的,屁民一個的我還不是隨他們作弄?好漢不喫眼前虧,還是三十六計走爲上吧!

      驟逢變故,心急脫難,人的第一個念頭莫不如是。

      可是,能夠一走了之嗎?走脫了和尚走不脫廟,一旦警察插手,我就是走到天涯海角,也不能安然無事,何況,我走了,父母怎麼辦?我又置亞梅於何地?逃避解決不了問題,只會使事情更加嚴重,肇事逃逸罪加一等,這種認知我還是有的。可是,要是不走,王志高他們又怎會善罷干休?

     

      停住了腳步,茫然四顧,心中矛盾至極。天空中驕陽似火,我卻遍體冰涼,懊悔着剛纔的衝動,自己終究是年輕啊,徒逞血氣之勇,鋒茫畢露,行事不計後果,這往往是惹禍的根苗,年輕不是資本,缺少歲月的的打磨和沉澱,在這個詭異複雜的世界根本就沒有安身立命之本…

      耳畔警*笛嗚咽,醫院廣場上一輛標有110字樣的警*車風馳電掣而來,剎車聲呲呲,幾個警察下車後飛奔過來…

      “抓住他,那個穿白襯衫的傢伙…”人羣裏有人狂叫。

      我束手就擒,反抗和逃跑都不是明智之舉,就此認命。被警*察抓手扭肩時我雙腳一軟就要坐倒,透支體力的後遺症此時完全發作了出來,仰頭看了眼天,明晃晃的太陽刺得雙眼發痛,有淚水滑落,一聲沉重的嘆息呼出,耳朵裏轟轟作鳴,大腦裏宛如盛滿了漿糊,翻滾着噗嗤噗嗤的冒泡,思維一片空白…

      “外地崽,你完了!”我聽到王志高囂張的狂叫,扭頭看去,他們兇狠猙獰的面目赫然入目,視線前移,我看到亞梅踉蹌奔跑的身影,一時心裏大痛,亞梅的身影如一把利刃刺入心房,使我無法呼吸。

    我用力掙扎着,怒目警*察,聲竭力嘶地吼道:“你們抓我幹什麼?!他們纔是尋釁滋事的罪魁禍首,三人打我一個,我是正當防衛,有什麼錯?這麼多人都是證明,你們去抓他們啊!”

      被強行塞入警*車時,亞梅剛剛奔近,我看着她徒勞的拍擊着車身,又被警*察拉開,她哭喊着,淚水汩汩而流,清秀的面孔已經變形,讓我有處身惡夢的虛幻感,唯有她那大睜的雙目,將驚恐、憂急、心如刀割述說到極至…我強顏作笑,向亞梅揮手、搖手…警*車緩緩前行,我聽不到亞梅在說什麼,定定的望着她越來越小的無助身影,淚水湧流,矇蔽了視線,唯有滑落的啪啪聲入耳驚心…

      烈日炙烤下的江東派出所因了四周的樹木的廕庇,不顯燥熱反有幾分陰森之感。

      臨江的一幢樓房不高,灰撲撲的水磨石外牆,方方正正的造型,一如這個時代的刻板單調,樓房正中有道大門,左側掛着單位牌匾,白底黑字,煞氣十足。

    我被人從“普桑”裏推了出來,車廂裏揮之不去的油氣汗臭如影隨形,一時不能盡去。日光攢射如箭,令人眩暈,不遠處的江水被太陽煮得半沸,全無半絲清涼,被風裹挾着濃重的腥味,中人慾嘔。

    被人一番折騰,即便是錚錚錚鐵骨此時也少了幾分火性,人在矮檐下,豈能不作變通?我低頭曲腰,一幅垂頭喪氣、萎靡不振的模樣,看在人眼裏,應該是認罪伏法的態度。那些人卻全然無視,走過來推推搡搡,將我送進了一間空蕩的屋子,隨後門板“啪”的一聲重重閉合,我陷入了黑暗之中。

      濃重的屎尿味黴味肆意滋生,逼仄、陰暗、潮溼的環境正是它們逞兇施虐的場所,怪味如山從四面八方逼迫而來,要將我變成它們的同類,我彷徨無助,毫無辦法,呆立着,一如僵木。

      我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麼,未知往往使人惶恐、駭怕。社會的黑暗面在心裏一遍遍放大,壓迫着,讓呼吸越來越急促,直至喘不過氣來,心臟劇烈的跳動的聲音如雷貫耳,甚至在屋裏形成回聲,嗡嗡着讓我頭昏腦脹…

      空間靜默,而時間流逝,不知過了多久,木門打開,眼前驟然一亮,竟然有恍如隔世之感。“出來!”冷漠的聲音響起,我挪動着僵硬麻木的腿往門外走去,瞄了眼手錶,已是午後三點,算算,在黑屋裏呆了五個多小時。

    訊問室裏,兩警端坐條桌後,詢問:年齡?性別?身份證號碼?住址?……我心中問候了一遍他們的先人,冷淡回答。

      “我們是江東派出所公*安民*警,因你涉嫌打架鬥毆,故意傷人,依法對你刑事拘留、訊問,你要老實交代問題,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這是我們的一貫方針政策,你明白了嗎?”

      “不太明白,我是正當防衛,是受傷害的一方,怎麼和打架鬥毆、故意傷人扯上了干係?事情發生的起因、經過,衆目睽睽,有目共睹,過錯方應該是那幾個人,你們這麼做未免有失公平吧,公*安民*警應該爲老百姓申張正義,維護善良,打擊邪惡,怎麼能不分青紅皁白呢?”

      “孰是孰非,我們自然會調查的,你不要賣弄口舌,還是老實交代自己的問題,我們從來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絕不會放過一個壞人!我們已經在報案者那裏瞭解了這件事情,你詭辯是沒有作用的!”

      “你們既然相信了他們的一面之詞還要訊問我幹什麼?直接判我罪好了!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你們連這個道理都不明白嗎?公理自在人心,是非不容混淆,製造冤假錯案的年代已經過去了,請記住你們的身份!”

      “喲霍,你嘴巴還蠻厲害的嗎!可惜用錯了地方,我們這裏是政法機關,是龍你給我盤着,是虎給我趴着!”

      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我只能咬緊牙幫,沉黙以對。而雙眼噴火,恨不得將這些警痞燒成飛灰。而內心思緒翻滾,這一刻裏,我竟然想到了那些錚錚鐵骨的志士,面對敵人的嚴刑拷打,堅貞不屈…

      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大丈夫能屈能伸,這是智者的明哲保身,可年輕人鋒芒畢露的書生意氣讓我根本不願卑躬曲膝的退讓,這種性格註定讓我頭破血流。

    “土鱉,你怕是沒喫過虧哦,在這裏你還敢囂張?!”條桌後的傢伙拍桌而起,齜牙冷笑,兇相畢露。

      我牙關緊咬,卻忍無可忍,怒目鼓眼,破口大罵道:“恩釀偷酸人,死恩先人闆闆,恩咬我卵哦,混鬚子,來撒,讓你釀再養你一道!”

    湖南十里不同音,邵東土話衡陽人自然半句都不懂,看我神態,自知我罵的不是好話,那些人個個如受了侮辱樣,一臉的兇形惡像,恨不得咬我。

      我身側的傢伙一式擒拿手“拉肘別臂”,用力壓落,口裏兇巴巴的叫道:“狠、狠個雞巴毛,老子叫你狠!”

      痛,發自骨髓的痛,我不由慘呼出聲:“肏你家娘,哎喲,痛死你爺了…”這是痛苦到極處的情感喧泄,如落入死亡陷阱的野獸最後咆哮,整個訊問室在我的叫聲裏發出“嗡嗡”的迴音。

      我忍痛扭頭,看到那人一臉殘忍,咧嘴齧牙裏,還有說不出的得意,在我的痛苦中越發的興奮,雙手更是加大了力度。

    滿腔怒火沸騰,巨大的痛苦裏,我身子反轉,左手狠狠地掐向那人喉嚨,“你不讓我好過,我讓你去死!大不了一命抵一命!”

      功夫高手可以碎人喉結,置人於死地,我沒有那種本事,可是掐住那人喉結,讓他窒息還是能夠做到的。那人漸漸面色發紅,泛青,白眼亂翻,擒拿住我手臂的雙手漸漸疲軟、乏力,我掙脫手臂,提膝頂向敵腹,待他滑步退開時,變膝撞爲橫踹,腳如離弓快箭,射向他肚腹。那人慘叫一聲,以“馬扒”式撲倒在地…

      變起突然,他的同伴各自愣然,片刻後回過神來,齊齊大喝,張牙舞爪向我撲了過來,訊問室裏,一時人影憧憧,亂作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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