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花開正豔

文/巫婆梅


1,小辛的夢

南方的初春,煙雨迷濛似是常態,總讓人感覺散漫,毫無精神,就連睡眠都變得不安起來。

凌晨4:00,此刻的小辛仍在睡夢中。不知她的夢裏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情,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滲出又沿着耳邊滴到枕頭上。她眉頭緊皺,咽喉裏發出低沉的抽泣聲,眼角的溼潤分不清是淚水還是汗水。又過了一會,小辛嘴裏模糊不清地發出:“不要,不要......”隨即睜開了眼睛。

小辛擡手擦掉額頭的汗珠,翻身看了下牀頭櫃上的鬧鐘——凌晨4:30分。她坐了起來,伸手打開臺燈又順勢拿起手機。小辛點開了微信置頂的聊天窗口,她想給對方發條信息,但最後什麼都沒有發,只是重重地嘆了口氣。

小辛感到煩悶,掀開被子下牀來到窗前。窗外一排排的路燈,如衛士般安靜又堅定地立在道路兩旁,給偶爾路過的一兩個路人、一兩輛車送去光明。

小辛坐上窗臺,把頭靠在玻璃上。她望着窗外和路燈並排着的木棉樹,它們的綠葉已經掉光,光禿禿的枝椏上長滿了待放的花苞,似乎在宣告南方的春天來了。而這又讓她想起了相遇的那個春天,還有那朵嬌豔的木棉。她最終還是給對方發了條信息:木棉又準備開花了。

小辛放下手機,其實她有點擔心,因爲這個夢已經是第五個春分日如期而至了。夢裏的她對着木棉花哭泣,而木棉花不停地墜落海里,最後如一顆冰冷的子彈穿過她的胸膛,而她連同一片殷紅墜落海里。

小辛不相信夢是給人生活的預示,但長期沒有他的消息,加上這個奇怪的夢,內心充滿了不安。她偏頭往書桌方向看,視線落在書桌上那一排工藝品上——一艘用彈殼做的艦艇還有四朵用小貝殼做的木棉花。

小辛走過去拿起艦艇,端詳了好久才放下。她決定不睡了,早點洗漱出門去一個地方。去一個老地方,緩解自己的思念,買一件物品,慰藉不安的心。

2,阿朵的手工攤

初春的沿海小鎮,風鹹且涼。清晨6點多,小餐館老闆,個體戶,各種各樣的顧客已經在海鮮攤上擠來擠去。

阿朵曾經是個漁家女,可5年前的事故讓她轉了行,但她依然住在這個沿海小鎮。阿朵躺在牀上,聽着外面嘈雜的人聲還有海上的鳴笛。她想,應該要起牀梳洗打扮一番,然後開攤了。

阿朵知道今天春分,會有一個女孩來她的手工攤買一朵花,一朵木棉花。

早上8點,買海鮮的顧客逐漸少了,賣海鮮的漁民也紛紛收攤了,阿朵的手工品攤開始營業了。阿朵的手工品攤賣各種各樣的海邊特色,但最好賣的是貝殼工藝品,這不僅因爲來這裏玩的都是衝着海來的,更因爲這些貝殼工藝品都是阿朵自己親手做的。

阿朵的手工攤是一輛流動的改裝過的三輪車,外箱刷着豔紅的顏色。架子上擺滿各種各樣的貝殼風鈴,貝殼手鍊,貝殼吊墜,貝殼耳墜,貝殼項鍊……手工攤前站滿了顧客。

中午時分,阿朵把放在手工攤收銀櫃裏的木棉花擺了出來。一位穿着波西米亞長裙的女孩子立馬就看上了,問阿朵:“請問一下,這朵貝殼花怎麼賣?”

阿朵笑笑說:“不好意思,這朵花不賣。”

“不賣嗎?爲什麼啊?我可以給你雙倍價錢。”女孩似乎很喜歡這朵木棉。

阿朵又說:“這不是價錢問題呢,這是顧客定做的。”

女孩有點失望,她什麼都沒有買便走開了。阿朵從女孩的背影中,看見了從遠處走來的另外一個女孩子。

她還如過去一般,穿着長袖的雪紡襯衣,衣襬束進高腰牛仔長褲裏,腳上穿着運動鞋。他說她是一個不愛給人添麻煩的女孩子,和他逛街的時候,她從來都不會像別的女孩一樣因爲高跟鞋穿累了,要男朋友背,要男朋友抱。

阿朵臉上帶着笑容,熟絡的和女孩打招呼:“來了?”

女孩笑笑說:“嗯,來了。”

阿朵把木棉花遞到她跟前說:“給,你的木棉花。”

女孩笑了笑說:“謝謝,微信付款給你。”

女孩付完款後認真打量着阿朵的手工攤,她似乎在找一些更喜歡的物品,又似乎沒有目標,除了這朵木棉。阿朵看着她,欲言又止。

最後女孩拿着木棉花說了句:“謝謝。”後轉身便要離開。

阿朵急忙開口說:“介意和我喝杯奶茶嗎?”

女孩轉過身,臉上帶着疑惑但隨後又微笑着說:“當然不介意。”

3,一杯奶茶的時間

小辛坐在遮陽傘下的玻璃桌子上,看着茫茫無際的大海,一層層的海浪湧上來又退下去。她看着女孩的背影,一頭栗色的大波浪捲髮,淡黃色碎花波西米亞長裙外披着一件白色的防曬衣。

女孩手裏拿着兩杯奶茶轉過身,化着淡妝的她衝小辛笑了笑便邁着步子過來。她把奶茶放到小辛面前說:“給你點的絲襪奶茶,半糖,暖的,不放珍珠。”

小辛訝異地看着面前的奶茶,女孩似乎看出了她在想什麼,開口說:“我隨便點的。”

小辛禮貌的說了句:“謝謝。”

她們都面朝着大海,互不說話。手裏的奶茶一層一層在減少,女孩的眼睛頻繁地在小辛和大海之間來回。

最後,女孩強裝自然的說:“我叫阿朵,你呢?”儘管她早就知道眼前的女孩叫小辛

小辛把注意力放回到女孩身上,笑着說:“我叫小辛。”

阿朵喝了一口奶茶說:“我見你每到春分都來這裏。”

“嗯,想靠他近一點。”小辛笑笑接着說:“我男朋友是一名海軍,幾年前他去守礁了。”

阿朵以爲小辛會接着說,但小辛只是把目光投向大海,臉上雖然帶着微笑,卻能從眼睛裏瞥見不安。

阿朵把奶茶放下說:“我以前經常出海,爲了打魚也爲了撿貝殼。”

小辛轉過頭看着皮膚白皙的阿朵,她不敢相信眼前這個漂亮的女孩子會經常出海。

阿朵的目光也投向大海:“也因爲我經常出海,所以我認識了一名海軍。他經常給我撿貝殼,撿海螺,等他歸來的時候便給我送來。”

小辛笑着猜測說:“那你們,最後是相愛了嗎?”

阿朵看着小辛,苦澀地說:“沒有。”

小辛不解,正想開口,卻被阿朵打斷:“你呢?你和男朋友是怎麼相愛的?”

小辛拿起桌上的貝殼木棉,臉上是青澀又幸福的笑容。

4,那個春天

大一那年,小辛是個喜歡拍照的女孩。每到木棉花盛開的季節,她便要到處去採景。那天是春分,沒有課,小辛揹着橙黃色的微單離開宿舍,開始她一日的拍木棉之行。

小辛知道,在學校對面的公園裏,有一顆長在角落裏的木棉樹。它的樹幹很粗,上面長滿了大刺,據小辛的瞭解,它會開出最豔紅,最漂亮的木棉花。

小辛來到了木棉樹下,擡頭一看。樹上果然開滿了豔紅的木棉花,小辛調好相機的拍照參數,但是拍了幾張都不甚滿意。

小辛尋思着是否可以爬上去拍照,她看了看周圍的環境。木棉靠着一堵牆生長,牆腳下堆滿了被遺棄的碎磚頭。她靈機一動,把碎磚頭整齊的碼了起來。

小辛看着碼得整整齊齊的碎磚頭,滿意地笑了,然後用小時候爬樹學來的本領,輕輕鬆鬆便攀上了牆頭。她找到了自認爲最好看的角度,正準備按下快門,一句命令的話從腳下傳來:“下來!什麼人敢爬上部隊的牆頭?”小辛嚇得腳下一晃,身體往後傾,眼睛下意識地閉着,喉嚨發出“啊”的聲音。

小辛知道,她即將被摔殘了。就在她覺得要感受到痛的時候,聽到有人說:“你還要閉着眼睛多久?”

小辛睜開眼,一個理着寸板頭,穿着海藍色訓練服,皮膚黝黑的男生雙手抱着她。她驚愕地說:“我沒摔着?”然後又傻傻地呵呵笑了起來。

男生見小辛沒有要解釋,也沒有要道謝的樣子,雙手一鬆,小辛重重地摔倒在地。

小辛哎呦呦地摸着屁股站起來,眼睛兇狠地瞪着男生:“你有病吧?”

男生毫不示弱地說:“我看是你有病。”

小辛剛想說些什麼,卻看見了男生背後走來了一個穿着海軍服的人,她忽然意識到自己掉進了公園旁邊的部隊院子裏。她轉過身,想要爬牆出去。

身後傳來一個聲音:“鍾梓楓,就要午休了,你在這裏做什麼?還有你,轉過身來。”

小辛嚇得身體僵直,她艱難地轉過身,腦子裏在想着要怎麼解釋清楚自己是不小心掉進來的。她還沒開口,穿海軍服的人一臉嚴肅地說:“一個學生跑來我們部隊幹什麼?軍訓的時候不是給你們上過課?”

小辛已經嚇得不知道要說什麼了,男生卻向那人敬了個軍禮說:“報告,她是我女朋友,想要過來看看我。”

聞言,那人臉上的嚴肅似乎褪去了,輕聲說:“有話到門口說去,不要影響紀律。”

男生立正後大聲地說:“是。”然後拉着小辛的手往外走。

小辛生氣地說:“你真的是有病啊?誰是你女朋友了?”

男生沒說話卻塞給小辛一朵木棉花和一張紙說:“花給你,紙上是我的名字和電話號碼。你們軍訓時,我是機械製造2班的教官。”說完便馬上轉身回到園區裏。

小辛看了紙上的名字後擡頭看着男生的背影:“這是什麼意思?要我給他發信息?”

晚上,小辛收到了一條信息:“我是鍾梓楓,今天的是表白。”

小辛看着信息,心裏流淌過一絲奇妙的感覺......

5,阿朵的事故

隨着吸最後一口奶茶發出的聲音,阿朵問:“他爲什麼喜歡你?”

小辛撫摸着貝殼木棉的花瓣:“女生都喜歡問這句話,所以我也問過,他說'這世上有個詞叫一見鍾情'。”

“那你爲什麼喜歡他?”

“我想,那是因爲有一句話叫‘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兩人手裏的奶茶杯已經空了,只剩下一層薄薄的奶粉皮附在壁上。小辛晃了晃手中的空杯說:“我該走了,謝謝你的奶茶。心情好了很多。”

阿朵搖搖頭說:“不客氣,我會一直在這裏。”

小辛看着大海,嘆了口氣說:“我希望我不會一直來,因爲我不來說明他回來了。”

阿朵看着小辛遠去的背影,微微地說:“對不起。”

阿朵轉過身,她看着茫茫大海,海浪一層層往上湧,又一層層退去。海風吹來,把傘沿吹得颯颯作響,這時天空灰暗起來,不一會兒便下起了小雨。

阿朵走到雨中,她張開雙臂仰起頭。她的每一個細胞都在感受着這一切,阿朵似乎回到了5年前的那個午後。

阿朵還是出了海,儘管這是個颱風季。阿朵要出海去告訴那個給她帶貝殼的人,她喜歡他,她比那個還在讀書的女孩子更適合他。

阿朵的船行駛了4天,她感到海上的風一天比一天大,可她不想回頭。船行駛的第5天,終於靠近了梓楓所在的人工海島。海島上的士兵發現了阿朵的船,連忙引導她靠岸。

在島上,阿朵見到了梓楓。他還是和以前一樣,給她各種各樣的貝殼以及海螺。阿朵看着面前的梓楓,鼓起勇氣說:“梓楓哥,你空間裏的女孩子是誰?”

整理着貝殼的梓楓聞言擡頭說:“你說小辛啊?她是我女朋友。”

“女朋友”三個字在阿朵聽來特別刺耳,她推開面前的貝殼說:“梓楓哥,她是個學生,她的選擇很多。”

梓楓似乎看懂阿朵的心思說:“阿朵,我一直都把你當妹妹。我從認識你的那天起就已經說過。”

阿朵想起了在碼頭認識梓楓的那一天,他說:“你長得真像我因爲心臟病去世的妹妹,要不你當我妹妹吧。”

梓楓站起來,拍了拍阿朵的肩膀說:“早點休息,等颱風過了就回去。貝殼,我會給你帶的。”

阿朵看着梓楓從視線裏消失,她失落地走出房間門口,她不知道要去哪裏,她只覺得自己的心碎了,思想也沒有。她走到海島的邊緣,對着大海大聲叫。

海上的風越來越大,遠處一條水柱正從海面升起,慢慢和天空相連。哨兵見狀,跑到阿朵的身邊勸說。此刻的阿朵,耳朵聽不見,眼睛看不見。哨兵勸說不動阿朵,轉身以最快速度往院裏跑。

水柱漸漸靠近,雨滴如石頭般往下砸。哨兵緊跟着梓楓的腳步跑向海島的邊緣,一陣巨大的推力,阿朵失去了知覺......

颯颯風聲響起,阿朵睜開眼睛。雨停了,溫暖的陽光又再灑在這個小鎮上。阿朵臉上的水滴,不知是淚水還是雨水。忽然,她大聲地喊:“鍾梓楓,你不想讓她等,你就回來啊.....”

阿朵哭到沒有了力氣,跌坐在地,雙手抱臂,埋頭說:“對不起,小辛。是我,讓梓楓哥的歸期遙遙無期......”

在去往車站的小辛轉身去了公園,她站在木棉樹下,收起了傘。擡頭看着這一樹的木棉,微風吹拂在小辛的臉上,溫柔暖和如梓楓的手掌。

“哐當......”一聲金屬跌落在地的聲音,小辛循聲望去,一朵被染紅了的彈殼木棉靜靜地躺在木棉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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