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一縷思念與哀傷

我的故鄉,在鄂西北一個叫做大張溝的小村莊,在我老家老河口市,祭拜親人是有講究的,清明前十月一後。

這個清明假期,3號上午等武漢歸來的兒子,下午到家時天已將暮。因有下午不上墳的禁忌,只能第二天上午再去。

次日清明節當天,早定下日子給公公立碑。唯恐這個清明節無法去祭拜父親,我衝兒子大發雷霆,怪他不早一日提前回來。

4號早上,我和愛人商議,他帶兒子先去給公公立碑,我回老家祭拜完父親後再趕過去。

回到家時,媽媽早給我備好雨靴,連日陰雨,上山的路泥濘不堪。媽媽說這是嫂子昨天穿過的,哥哥嫂子前一日已去。

父親在世時,因媽媽常年給離異的弟弟帶孩子,哥哥嫂子總和父母關係生疏。父親去世後,哥哥嫂子對老母反倒一日比一日孝順起來。

換完雨靴,帶着小侄女從後山往父親墳上去,剛下過雨的山坡路,走一下滑很遠,幾次讓我差點摔倒。翻過屋後的山,穿過一片油牡丹地,再上到另一座山頂,父親,就長眠在那裏。

油牡丹地裏的路,全是田間小陌。這幾年土地徵收,鄉親們再不耕種,無人行走,路邊的青草已沒過腳踝。越往裏去,草便越深。

快到山腳,貓眼草和野蒿已到膝蓋。我想起去年清明來祭拜父親的情景。那時,因疫情剛解封,草比今年茂盛。媽媽養得那隻叫張國寶的小柴狗,一直在前面跑。

在深草處,國寶躲進去,露出它的小腦袋,遠遠看去,像一隻迷途的小熊貓。小狗長着兩隻大大的黑眼圈,白色的皮毛上落了幾處黑點,因此得名國寶。

國寶是小花生的,小花是我爸生前養的一條狗,國寶長得像極了小花。我媽去城裏接送孫女上學後,小花陪伴了我爸最後所有歲月。

那時,只要我回去,總看到我爸坐在門口,小花蹲在他腳邊。當我離開時,我爸送我,小花就站在他身後。很多次我走到門前的大路上,再回頭看,一人一狗還站在門口的皁角樹下望着我。

上山的路更難行,油牡丹見效慢已被放棄,現在地裏又種上風景樹,樹地裏的草更茂密,把地面遮得嚴嚴實實。我拉着侄女從草上過,看不見草下是否平坦,幾次差點絆倒,我更怕突然鑽出來一條蛇。

此時牡丹已盛開,粉白紫爭奇鬥豔,大朵大朵的牡丹花,宣告着又一個春季來臨。冬去春來,父親,離開我已第四個年頭。

未到墳前,就見那裏青煙嫋嫋。父親,安睡在他生前最愛的苗圃地裏。高大的香樟樹,一年四季枝繁葉茂,那塊地是我家祖墳,從爺爺到堂哥,葬着我家兩門族親,外人平素不敢靠近。

來到近前,原是堂姐早我一步先到,每座墳前還有未燃盡的紙錢。原來,親人的墓地,不管外人覺着多陰森,對至親來說,是安放的牽掛和寄託。

堂姐獨自前來,燒完紙後並未着急離去,她正站在伯母墳前看着縷縷青煙出神。

見我到來,等我在每個墳前燒完紙錢,堂姐告訴我,姑父,怕是今年過不去了。

我愣了愣,過年去給姑父拜年被表姐阻攔,那天姑父在住院,我弟到醫院門口又被攔回去,疫情管控醫院規定不能探望病人。我微信給表姐轉賬,讓她取了錢轉交姑父,那時表姐告訴我姑父只是老年病,我以爲出院就能好起來。

卻沒想到,堂姐告訴我,姑父被查出多種病症於一身,因患老年癡呆,拒不配合各種檢測,只能回家保守治療。

看着眼前的墳墓,除了爺爺和小爺爺,剩下的都是我看着一個個遠去的親人。慈祥的堂奶奶,是她帶大我,大概我六七歲時堂奶奶去世。

奶奶愛我,但對我也很嚴厲,幼時在外玩耍,熱瞭解開衣釦,回家時奶奶抓住我就打,邊打邊罵,姑娘家敢敞着懷。奶奶手裏的棍子如雨點般落在我身上,我感覺不到疼,但卻記住了奶奶打我的模樣,她踮着小腳,氣得嘴脣發紫。

長大後,再熱的天氣,我只穿帶領的衣服。很多人不解,問我爲何穿得如此呆板,我就想起奶奶,想起她顫巍巍舉起的手。

去世的親人裏,最讓人傷痛的是堂三哥和四哥,他們離去時,三哥59歲,四哥32歲。三哥是村醫,他在世時,走多遠我都能安心,家中父母多有他照料。

誰說人間別久不成悲,每次來到祖墳,看着這一堆堆黃土,我就想到我的親人,他們曾經那麼溫暖地陪伴過我。

而今,又聽聞姑父病重,想起我們兄妹三人都在姑姑家上過學,姑父待我們疼愛有加,那種怕失去親人的恐懼瞬間攫取了心。

父親離去,轉瞬已是三年有餘,父親墳前開始長出一些滕類植物,因時間匆忙未帶清理工具,不知到陰曆十月一日,會不會很難剷除。我試着拔了一下,可連根拔起,但恐破壞了父親的門樓,只好作罷。

父親離去時,最放心不下小侄女,我讓小侄女多給爺爺燒些紙錢。小丫頭拿着冥幣和元寶,小心翼翼地放進火中。

這個兩歲就失去母親的孩子,在她的童年歲月裏,爺爺奶奶給了她無盡地愛,爺爺突然離去,她在惶恐中度過最初的日子。我用了很長時間,才讓她覺出我是可依靠的人。雖然我不能取代爺爺在她心中的位置,但我可以如同爺爺一樣,給她最真的愛。

家鄉的風俗,只能在清明節、陰曆十月一日、週年祭日和春節祭奠親人。平日再想念父親,也不敢往山頭靠近一步。

因此每次去看望父親,我都坐在他墳前不願離去。一座墳塋,陰陽兩隔,可坐在父親墳前,我感覺離他還是那麼近。

我絮絮叨叨告訴他家中大小事,媽媽身體已康復,讓他放心,你牽掛的孫女上了初中,成績很好,乖巧又優秀。一切越來越好,不知天堂裏的父親,會不會也很開心。

一摶黃土,近在咫尺,仿若天涯。捧一把黃土在手中,淚水滾滾落下,故鄉的每一寸土地,於我都是無比情深。這裏,有那些愛我又消失的身影。

紙錢燃燒殆盡,微風起,燃燒後的紙錢飄向上空,像一隻只黑蝴蝶在空中盤旋,繼而遠去,再了無痕。就像父親,和那些逝去的親人們,他們來過又別離。

拜別父親,依依不捨地離去,正準備下山,無緣由地我跌倒在地,半天爬不起來。侄女伸手拉我,我對她說,是你爺爺捨不得我走咧,他想留我多坐一會兒。

說完,我的淚奔湧而出,由此,我便又想起父親,想起他在世時,站在門口的皁角樹下目送我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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