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 . 遊』冬遊,頤和園


我們停車的地方,叫做北塢村,關於這“塢”的解釋,同同認爲是地形,我認爲是船塢。波嫌棄我們爭執這些,丟下一句問度娘,便撇嘴走到前邊去了。

度孃的解釋各不得罪,其一是中間凹的地方,那說得自然是地勢;再一是水邊停船的建築。我環看四周,這日陰霾,看不到遠處的高山,但確實有,在西部和北部,是燕山貼近北京城最邊緣的餘脈,是否如盆地般的中間凹呢,我有保留意見。而路的前方有湖有園,園內確也有駁船的船塢。

同同不屑,說我強詞奪理,“沒有凹地,哪來湖泊”。

是呀,有道理,或許這本就是古人對於一種生態景觀的描述,站在四外高處看這裏,是凹地,有湖。走到湖畔近前,有船、有樹、有村落、有人家。他們就把這樣的一幅畫面感,熔鑄到了一個“塢”字裏,簡潔,明瞭。

那湖叫昆明湖,如探究那湖的古老,這名似乎就太雅了些,它元時的名叫做甕山泊。甕山即今天的萬壽山,那山不高,與這湖的浩蕩相比,小了一些,而它北邊還有玉泉山,還有更是蒼茫一些的百望山,收攏羣山之水,就不難解釋它浩蕩的由來了。

我們從西門進的頤和園,這裏遠離頤和園爲皇家園林的宮殿區,所以,最初見它的,就是那座湖。那湖原是一個完整的壽桃形狀,但或是乾隆皇帝去了趟江南,愛上了西湖,愛上了蘇堤上的春曉,因而在這湖中,也起了一道堤,叫做西堤。

蘇堤上有柳綠,西堤上有;蘇堤上有桃紅,西堤上也有;蘇堤上有六橋,西堤上還是有的,不偏不倚整六座。

我們隔着這邊的湖,看到湖中如線的長堤,起伏的小橋,只可惜,這是年初二,沒有柳綠,沒有桃紅,只有近岸的薄冰,和遠處不懼寒水的幾隻野鴨結伴而遊。

這樣的長堤原是無水利用處的,但有這線長堤在,諾大遼闊的湖面就生動了許多。“那這算剽竊蘇東坡創作嗎”?同同問,或許算吧,但更應是借鑑與弘揚,這或許也是園林所締造出的風景美學的奧義所在吧。

走上西堤,路過小橋,一邊是湖,一邊還是湖。一邊是小湖,小家碧玉,一邊是大湖,傾國傾城。大湖遠遠的一畔,是孤峯突起的萬壽山,是高高在上的佛香閣,如在煙濤微茫的彼岸,如雲霞明滅中的仙山。



在西堤景明樓下小歇午餐,這時老姐發來微信,說已到西門,我們共享了位置,相約西堤南首相會。過後看到地圖上的那個小綠點,快速移動着,我想定是六年級的航兒拉扯着媽媽拼命地跑。

而到近前,見我與同同哥哥還在湖邊談天說地,航兒便虎虎地撞了過來,我們才注意到這個莽撞的小路人,“咦,航兒”,他也調皮着恍如初見,“啊,舅舅”。

姐坐在不遠處的長椅上喘着粗氣,波過去笑着問,“幹嘛那麼着急”,老姐嗔怪道,“躥得跟只被攆的兔子,只爲早一刻見到哥哥”。航兒雙手死死抱着同同的胳膊,紅着臉反駁說,“纔不是,纔不是”,但從他滿臉的歡喜,就知這一天的美好開始了。

過羅鍋一樣高高的繡漪橋,就到了昆明湖的東岸,繡漪橋南不遠,是昆明湖的泄水閘。開閘時湖水就匯入到院外的水系中。在古代,昆明湖其實就是一個水庫,它彙集周邊的河水,汛期時就成爲了蓄洪區,降低了北京城的行洪壓力。

同時,昆明湖也是重要的水源地,它一部分湖水補給到周邊園林的水景中,比如被燒掉的那座圓明園。另大部分由玉河經白石橋、高梁橋流入北護城河和城中的什剎海,因而昆明湖也成爲了通惠運河的重要水源地,爲京杭大運河上的航運發揮着重要作用,這也是它風景美學以外的實用價值所在吧。

昆明湖東岸,從繡漪橋到十七孔橋,路途漫長,稍顯乏味。只隔岸的西堤在雲煙薄霧間,遠遠相伴。剛剛走過的長堤小橋,又成了隔岸畫卷裏的景緻,儘管沒有桃紅,沒有柳綠,依舊如浩渺外的仙境,讓你不相信自己曾從那裏走過,讓你感覺那裏不應有人去觸碰。

而到了前邊的十七孔橋就不同了,這裏有一個新建宮門,因而遊人驟然多了許多,與仙境的清淨相比,這裏充滿了現世的繁華。

那橋亦如一條微微隆起的虹,連接東堤的廊如亭和湖心的南湖島,橋下是聯拱,欄柱有石獅,據說仿的是豐臺宛平盧溝橋。不過盧溝橋是平橋,沒有這樣微弧的美感,橋體的材質也要粗糙許多,但那橋在京西的要衝,是過往商旅的必經,如此倒覺得盧溝橋更是實在一些。

而這座“長虹臥波”的十七孔橋,就要寂寞許多了,它是這風景美的一部分,是古代匠人聰明智慧的結晶,也代表着那一時間裏,我們的工程技術所達到的一定高度,但它終歸是寂寞的。就如那由四十根柱子支撐起來的廊如亭,和亭西臥着的體型巨大銅牛一樣,它們都是乾隆時期的舊物,都代表着我們古老智慧的結晶和工程技術的高度,但在這諾大的皇家園林中,它們不也玩物般寂寞地苦守着,如落難的囚徒,如深闈的宮人,亦如壯志未酬、身困囹圄的君王。



說起皇家園林,清康雍乾盛世時期,曾在北京西郊建有三山五園,其中的三座山是香山、玉泉山和萬壽山,五園分別是靜宜園、靜明園、暢春園、圓明園和清漪園。其中的萬壽山和清漪園建設時間最晚。乾隆十五年,即公元1750年,乾隆皇帝爲給其母孝聖皇太后祝壽,動用白銀448萬兩,改擴建了萬壽山上的園林而成清漪園。

咸豐十年,即公元1860年,英法聯軍放的那把讓當代國人依舊憤慨的大火,也同樣將這座園林焚爲灰燼。28年後,光緒十四年,公元1888年,慈禧太后頗受爭議地動用了北洋水師的軍費,重建了這座園林爲離宮,改名頤和園。

“頤和”二字的意思是,頤養天和。光緒皇帝大婚後,慈禧太后還政光緒帝,就在這裏退居修養。當然說是退休,但她尤握着國家權柄,頤和園也就成爲了那一時期的國家政權中心。

過銅牛不遠,是城門一樣的文昌門,由此進入,也便進到了頤和園的宮殿區,文昌院沒有開放,我們進入的第一個院落是玉瀾堂。

這裏是東宮門和仁壽殿後的二進院落,而仁壽殿,是頤和園宮殿區中最重要的建築,當年慈禧太后和光緒皇帝駐蹕頤和園時,就在仁壽殿中坐朝聽政,接見外國使節。玉瀾堂在仁壽殿的身後,也足見它的重要性。

沒錯,重建頤和園後,玉瀾堂便是光緒皇帝的寢宮所在,而慈禧太后的寢宮就在與此僅隔一個院落的樂壽堂。

公元1898年,是雲詭波譎的一年,這一年6月光緒皇帝任用康有爲、梁啓超等人,推動實施政治革新,進行變法。但變法最終觸動了以慈禧太后爲首的守舊勢力的禁臠,當年9月21日,慈禧太后突然動用雷霆手段,軟禁光緒帝,誅殺譚嗣同等六人,中國近代史上第一次重要的革新運動百日而折。

在那個對撞的年代裏,兩個對撞的權力,就離着這麼近,一個在樂壽堂,一個在玉瀾堂。它們都面對着浩渺的昆明湖,背倚着蒼翠的萬壽山,它們都金碧輝煌,端正精美,也都揹負着時光流過的落寞。

事變以後,慈禧太后每至頤和園,都會把光緒帝帶在身邊,軟禁在玉瀾堂。但這時的玉瀾堂已不是自由的玉瀾堂,這裏除了正門由重要太監把守,其它諸門都被磚砌封死。玉瀾堂隔壁是德和園,那裏有大戲樓,慈禧最好看戲,那裏的熱鬧是封不死的,在依稀的渺渺清音中,嘲諷着這處院落裏華美的淒涼。



慈禧太后住的那座樂壽堂前,有兩棵玉蘭樹,二月的時節裏,枝條上滿是飽滿的花苞,它們在等待着三月裏的怒放,那時它們將花開滿枝,玉樹臨風,滿京城的愛花者都會聞訊而來,熱熱鬧鬧地聚在它們的身下,細數它們如蘭似玉的美麗。

慈禧太后剛入宮時被賜封蘭貴人,據說她因此愛上了蘭花。樂壽堂前的這兩樹玉蘭,據說也是慈禧親種的,如今只有一株是古樹了,算而今也有百三十餘年的樹齡。它身處歷史風雲的漩渦中心,卻只知花開花謝着數着年華,沒有人在它面前不老去,成功者也好,失敗者也罷,不過都是時代洪流中的一粒沙,即便那個山呼着萬歲的王朝,也早已悄然逝去。

這曾爲皇家享樂的園林也依舊存在着,與個人命運相較,它更像是個永恆,它如今已成爲大衆休閒的公園,娓娓道來地給我們講述着我們的文化,我們的歷史。1998年,頤和園因它的文化、它的歷史入選《世界文化遺產名錄》。

世界遺產委員會對它的評價是:人工景觀與自然山巒和開闊的湖面相互和諧地融爲一體,具有極高的審美價值,堪稱中國風景園林設計中的傑作。

那個開闊的湖面,在長廊中看最好,那長廊東始於樂壽堂西的邀月門,西止於聽鸝館前的石丈亭,全長728米,是我們國家古典園林中最長的遊廊。南側的昆明湖,北側的萬壽山,就在這漫長遊廊的兩側展開,每個雕樑畫棟的枋柱間就是一個取景的畫框,景隨身動,一步一景,人自然也就在畫中了。

而這條長廊還是彩畫之廊,每根枋樑上都精心地繪製了蘇式彩畫,山水花鳥、博古故事,恣意汪洋、蔚爲大觀。同同和航兒不喜歡我給他們講述沉重的歷史,他們更喜歡這條長廊,跑在前邊,尋到知道的故事,就驕傲地互問,你猜,這是什麼。

這是《三國演義》裏的三英戰呂布,那是《西遊記》裏的三大白骨精,這裏是《紅樓夢》,那裏是《岳飛傳》,如此調皮地鬧着,暢快地跑着,就到了排雲門。

由此進去,是排雲殿,一鼓作氣登上高臺,就到了佛香閣。人到這裏眼前豁然開朗,越過一片金黃的琉璃屋脊,開闊的昆明湖盡收眼底。你大可以在此,心胸坦蕩地指點評價下曾經走過的來處,那是西堤筆直如線,煙柳小橋遠若虛幻;那是南湖島,如海外仙山;連着它的是十七孔橋,如浮出的鯽魚背。

那是昆明湖,如一盞明鏡,照映着雲天。這是自然的美好嗎?顯然它是,只它被打磨得更是精美華麗了。這是人文的美好嗎?顯然它是,是人在自然山水中做的一個神仙夢。

這或便是園林的奇妙所在,也是皇家的宏大所在吧。

……

航兒跑過來問我,“爬完佛香閣,頤和園是不是就結束”。

我說,“算是吧,你有什麼打算”。

他閃過鬼機靈的壞笑說,“我要去您家給同同哥哥過生日”。

我說,“去可以,但不能玩遊戲”。

他像得了尚方寶劍,高喊着跑去向他媽媽彙報,“舅舅同意了,舅舅同意了”,估計我的後半句,早被他丟到九霄雲外了。

而這裏的九霄雲外,依舊在那仙境裏。




----------------------------

我是雲行筆記,在此潛心打造屬於自己的《文化苦旅》,讓我們來一次,有文字感的旅行吧!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