澱山湖的蘆葦

從錦溪古鎮歸來,車輪剛壓上黃浦江大道,卻發現前方的指示燈像川戲臉譜表演者,剛撕下綠色的麪皮,一瞬又撕下淡黃,再一瞬就定格在趙本山小品裏的猴屁股上了。

車子停不下來,只得順勢右拐,雖偏離了回家的航線,卻也避免了飛來的罰單。人的腳步有時候就是這樣由不得自己,總被周圍的環境所左右着。黃浦路向南到底就是舒樂路,到底的黃浦江路邊有個溫馨的指示牌,告誡着路人,藍底白字,清清楚楚:澱山湖風景區。當然下面還有一支白色的箭拖着長長的尾巴射向右前方,不遠,裏把路程。

錯就錯了唄,每條路都有屬於自己的風景。

秋天的太陽暖暖的,風拂在臉上柔軟得像嬰兒的小手,車子若停下來便有瞌睡的慾望。我的車子沒停,事實上我也停不下來。

沿着澱山湖大道上緩緩向東,乾淨整潔的黑色路面被一條醒目的白色分割線一分爲二,來去的路擠在一起卻彼此劃分得清清楚楚。雖然兜了一個圈子,我的方向還沒錯,向東,那是回家的方向,如一根收緊了的線,越收越近。

車窗外,副駕駛那邊就是浩淼的澱山湖,豔陽微風中,清澈的湖水像大自然鋪就的一匹巨大的錦緞,有皺卻無褶,有波卻無棱,有湧動卻無浪花,擠擠挨挨卻無聲無息,像經歷飆風后的沙漠。

湖中不時有一個個小島,雲堆般鑲嵌在寶石般的湖面上,緩緩從窗舷邊向後褪去。退去的還是飄蕩在湖面上柳葉般的小漁舟。

大道的左邊不時地迎來一個個高檔小區,都是別墅羣,掩映在綠樹叢中的歐式外衣向路人宣威着自己的高貴,不同凡響;還有寬闊的草坪,一隻只如老家火糞堆似的野外小帳篷散落在草坪的邊緣,放風箏的孩子像春天遺失在草地中間的花朵。

所有的地塊都經過了裝潢,除了澱山湖上的天,澱山湖裏的水。

可是,可是,可是,我看到小水塘邊的你:澱山湖的蘆葦。其實我上澱山湖大道時我就見到過,現在想想恍惚中有個熟悉的面孔從身邊,掠過,還有小島上雲堆般的植物也是啊。

我停下車,爲一叢植物,我停下匆忙的腳步。

蹲在水塘邊的草坪上,面前的蘆葦還是記憶中的那個模樣。只是,那身骨已萎縮了一大截,那身材纖細如營養不良的黃毛丫頭,能裹出五月裏的清香和思念的蘆葉,怎麼變成尖細似柳葉了?此刻垂掛在蘆杆上,如半年沒有清洗的髒衣。我的心裏隱隱作痛:這還是詩經裏“蒹葭蒼蒼 白露爲霜 ”的蘆葦嗎?

但它確實是蘆葦,灰中夾着白色的蘆花在秋陽隱含着淚光,在我面前低低細語。我沒有想到,自己會在他鄉的池塘邊注視一叢蘆葦,聽它們的嘮叨。

老家的江邊曾經有一片如湖般的蘆葦叢,孩時,我們叫做蘆柴場。春天裏我們去場地裏採馬蘭頭,蒿子,野蒜,它們光豔過鄉村的餐桌,填充過飢腸轆轆的胃腔。在蘆葦的筍尖還未出土時,一蓬蓬,一叢叢,綠了一方荒土,驚豔了一雙雙童年的眼眸。冬天,生產隊男女老少一道去砍蘆葦,冬春時季用來編席,換取一點零錢。

去年夏天在巢湖之北,合肥之南。一個久未謀面的朋友帶我遊覽合肥溼地公園,在公園西側,一條曲曲折折的木棧道從大片的蘆葦叢中穿過,棧道很高,能看見風中的蘆葦如海浪洶湧,蘆葉摩擦的“沙沙”聲似隱藏着千軍萬馬。我竟然像個孩子般,踩得腳下的棧道“嘎嘎”響,彷彿兒時夏天同玩伴們走在老家江邊的蘆葦叢裏。

是啊,現在老家也難見到蘆葦了,從圩裏到圩外,儘管仍舊春茂冬枯,卻難覓蘆葦的身姿。

我不是第一次來到澱山湖邊,去年前年也都來過,只不過以前是到澱山湖鎮上辦事繞道過來的。我不是特地來旅遊,因爲在這邊做了一個小工地的尾款而來。每次“乞討”無果便悶悶不樂,便繞道來湖邊兜兜,我想用大湖的風吹醒發熱的腦袋,用大湖寬闊的胸懷來沖淡自己的鬱悶,甚至想跳進這浩瀚的湖水,以期澆滅心頭的無名之火。

但我今天看到了澱山湖的蘆葦,我發現了它們的不平凡。環顧四周是花木造就了的一個又一個人工景點,覆蓋了以前的荒野,那些知名的不知名的野草在化學溶劑中斷了根源,只有這些倔犟的蘆葦依舊佇立在湖中小島,水塘岸邊,儘管渺小卻不改本色。

這是它們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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