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意到一樓的老兩口，又陸續聽到他們之間的故事，是好幾年前的事兒了，那還是小朋友帶來的路人緣。
多年前，住進這個小區時，從沒有注意過一樓住的是誰。
據說，陌生人之間打破沉默互相打招呼最好的媒介就是寵物和孩子。此言不虛！
生孩子前，小區裏好像誰也不認識，每天都是行色匆匆地上下班，經常還是一溜煙小跑，似乎完全沒時間也沒必要跟誰產生關聯。
生孩子後，小區裏的老先生老太太憑空就認識了好多。特別是小朋友會跟人打招呼以後，帶他出門，他左一個“爺爺”，右一個“奶奶”叫個遍後，我和孩子嘴裏的那些爺爺奶奶也就不再是陌生人了。
這其中，就有個老先生，每次我抱孩子下樓，他只要看見，就會滿眼愛憐地過來拉拉孩子的衣袖，嘴裏說着“太可愛了”，笑呵呵地看着小朋友。
慢慢地，算是熟識了，我發現他就住在同一單元的一樓，遇到時，他會伸手過來抱孩子。
沒想到，兩個月時就開始“認生”的小傢伙，居然絲毫不抗拒他，我就也沒拒絕，給他抱一下。
老先生就喜笑顏開又小心翼翼地把小傢伙抱在懷裏，寵溺地摟着他輕拍背，端詳一會兒，又笑着把孩子給我。
後來，孩子又大一點了，他每次見到，都會笑呵呵地把孩子抱起來，還會舉得高高的，很珍視的樣子，放在地上時，會溫柔地摸摸孩子的頭。
能感覺到他很喜歡小傢伙，小傢伙也很喜歡他。
“小H——”一個拖長的女聲叫兒子，我扭頭一看，一個在單元門側邊石桌前織毛衣的老太太跟兒子打招呼。
聽婆婆說，這女人跟一樓老先生是一家的。
奇怪的是，兒子並沒有像慣常那樣嘴甜地叫“奶奶”，而是看着她的同時，立馬指着對面樓連聲說“貓咪，貓咪”，算作對她的迴應。
說着，很快跑開了。
看這情形，我心裏覺得好笑：這小子分明是不喜歡這老太太，就用這種方式敷衍一下，至於爲什麼不喜歡，我也不太清楚。
只是看這老太太面相，直覺告訴我：她不是什麼善茬兒，雖然她已經風霜的臉，在同齡人中仍是出挑。
從現在她濃眉大眼、風韻猶存的樣子，可以推知，她年輕時應該是很美的，惹眼的那種美。
這種漂亮老太太，兒子明顯故意躲着，大概是出自小孩子天生的一種判斷吧，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說實在的，親和力這種東西，跟長相是否漂亮關係不大，它更多的是一種氣場，一種讓人舒服的、願意親近的感覺，那位明顯更老的老先生給了兒子這種感覺，但他漂亮的太太卻沒法讓兒子想靠近。
就這樣，每天擡頭不見低頭見的，我們成了交往較多的鄰居，常常會互通有無，彼此分享贈予一些喫的。
很久之後的一天，婆婆給一樓老太太送菜時，老太太一開門就紅了眼圈。
婆婆一問，老太太眼淚就下來了，哭着說她和老先生分居有一陣子了，倆人同一屋檐下，誰也不和誰說話，喫飯也是各做各的……
就這樣，我們無意間知道了她和老先生之間的故事。
早年間，老先生是收入豐厚、風光無限的火車司機，正式工，在工人特別喫香的年代，老先生是自帶光環的。
老太太比老先生小十好幾歲吧，是從村子裏到城市裏掙錢的臨時工。
兩人相識時，使君有婦，羅敷有夫。
並且，那時老先生已有1個女兒，老太太有3個兒子。
不知道是一種叫“愛情”的東西給了二人衝破重重阻礙的勇氣，還是彼此外在的一些條件互相吸引，令人頭腦發昏地各取所需，他們迅速掙脫身上的“枷鎖”，甜甜蜜蜜地走到了一起。
他，擁有了令周圍人豔羨的年輕貌美妻子；她，住進了省城以前做夢都不敢想的房子。
多年後，年事漸長的他們都試圖與原來的家庭恢復連接，他的女兒漸漸原諒了曾經拋棄了自己的父親，可她的兒子們始終不認這個狠心的母親。
直到現在，仍是如此。
更糟糕的是，她惦念這套房子，以爲自己無論如何也有份兒的，甚至還做起了等老先生死後一個人獨享的美夢：
她夢想着自己完全擁有了這套房子，就可以跟自己的某個兒子重歸於好，一起生活到終老。
而他，卻因爲她逐漸暴露的野心，開始防備起她來。甚至在某次激烈爭吵後，對她開始冷暴力，連生活費也不再給她。
她只好在做了幾十年家庭主婦後，無奈地再次開始打工生活，每天拿着老年卡乘坐免費公交往返，給人做鐘點工，在固定的時間點給僱主家買菜做飯，賺取微薄的收入，以便養老。
即使這樣，老先生還是在一次大吵後掐着她的脖子，讓她不要再打這套房子的主意。
漂亮老太太口述的這個故事版本，讓人不知如何評說。
單從講述人的視角里，旁觀者可以感受到的就是：但凡肉眼可見的捷徑裏，都藏着天坑。
當年的美麗少婦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壯年時輕鬆獲利，一朝飛上枝頭成鳳凰後，養尊處優，悠哉悠哉地享受生活，卻在年老時要過這樣的日子吧？
如果她年輕時不走這個捷徑，怎麼可能在一把年紀時跌入這樣的天坑？
這是以她老邁之力很難自己爬出的天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