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有祝鮀（tuó）之佞，而有宋朝之美，難乎免於今之世矣。
——孔子
最近的文章都在討論傳統與創新。昨天的文章《從潮劇的形成，可以想象潮劇之中出現英語》又引來了一個很有見地的留言：
“潮汕話是十六音語言，潮劇的曲完完全全是爲潮汕話編寫的，你用其它語種唱潮劇看你怎麼唱？這也是潮語流行歌曲發展不起的原因。”
這個見解很重要。但細思極恐。
因爲潮音音調比其他語言更多因而表達更細膩，豐富到外地方言的人根本無法學會因而也難以傳播，所以，潮州話既有利也有弊。
利是，唯我獨有，引以爲傲；
弊是，既然那麼難學，學了也無多大用（對比英語），別人就乾脆不學你了。
不知道你注意到一個現象沒有，即使就在潮汕地區本土，現在普通話已經普及到這種程度，竟然讓部分小朋友無法好好說潮州話了，不用普通話來輔助，無法充分表達想說的意思。
照此下去，別人因你潮語太難學而不親近你，而普通話則相反，一學就會，規則掌握之後，即使遇到不認識的字，查查字典就知道怎麼讀，連意思也明白了。不像潮語，你在這個生活環境裏沒有接觸這個詞，比如“餅藥（香皂）”，你聽到後，無書可找，你請教不到有經驗的潮汕人，他也一頭霧水，那麼傳承就這樣中斷了。
——這裏其實是有系統與無系統的競爭，潮語的是沒有一套成型的系統，普通話的則已經成熟配套了。其結果可以想象，以後可能就是普通話一統潮汕地區了。皮之不存，毛將焉附，你想一想潮劇的前景會好嗎？連說潮語的人都萎縮到可以忽略不計的時候，潮劇還能找到觀衆嗎？請不要說我們這幫人一直不死，所以潮劇的生存沒問題，我們不僅會死，我們的子孫後代也會死，但子孫後代又會繼續生存下去，要讓很久遠的子孫依然會說潮州話，也喜歡聽潮劇，我們需要也有自己的“系統”，有了這個系統，才能讓我們不死。這個系統需要讓潮語首先不死，對吧。
但不死，並不意味着它不能有變化。如果變化有利於它的不死，這個變化就是值得的。
前面說到潮語歌曲無法廣爲傳播，其原因是潮語的調太多了，那麼爲了能夠傳播，我們爲什麼不能主動讓自己的音調不要那麼多呢？就只選四個與普通話相接近的調好了，這我們在口頭表達之中肯定無法做到只用四個聲調，但當創作潮語歌曲的時候，我們可以有意識去嘗試，就只用特定四個調的字來作詞，然後因詞而譜曲，經這麼一操作，這首潮語歌曲，會普通話的人就可以學唱到味道十足了。
你或許要說，我如此高貴的潮語——不是有句話說潮語裏尚保存有許多古音嗎？比如在普通話消失了的入聲字的發音，別人無法理解，潮汕人卻表示自己說的話就一直帶有——爲什麼要屈尊遷就那麼普通的普通話呢？
曲高和寡，是這個原因，經濟學上叫作“劣幣驅逐良幣”，一個市場並不會因爲你“好得太多”而讓你壟斷。注意，“好得太多”反而是你的產品滯銷的原因。爲什麼呢？因爲產品“好得太多”，那麼你願意賣個低價錢嗎？你願意花十倍功力生產出來的商品跟別人賣一樣價錢嗎？你當然不願意。
你不願意賣，但你又沒有能力強迫別人買。結果別人就去市場尋找功能剛好滿足自己所要求、價格也能接受的產品了，這樣你的產品就依然高高掛在那裏，你在旁邊擺着一副憤世疾俗的面孔，嫌棄世人不識貨。
不是世人不識貨，是世人“這個時候”不需要那麼高品質的產品，剛剛好就行。如果性能超出所花的價錢也不會拒絕，但是沒有這麼好事，比如你的高性能的產品就不願意賤賣，所以你的產品永遠賣不出去，你不退出這個市場去搞別的，你就會身懷絕技卻餓死在這個你不屑的社會之中。
你好，而且好得太多，又不願屈就，活該餓死你。
這裏我們的教訓是，與市場（社會）互動時，剛剛好，或者稍好一點就夠了，一方面你既不用投入太多的精力，另一方面，你不是那麼高品質的產品就更願意接受低價了，這兩方面一綜合，單位時間內你生產的產品數量變多了，還都能賣出去，你的生活不知道比“曲高和寡”時好上多少倍，對吧。
爲了更好的生存（纔有更好的生活），你的產品性能反而不必高出同類太多，在人們並沒有這個高要求的時候。
類比一下，潮劇如果一味拒絕創新，不就是在堅持“曲高”嗎？而創新，則是嗅到了市場的某種需要，於是去主動迎合擁抱，可能姿勢不太好看，卻是一個對未來更有責任擔當的做法，忍辱負重啊。
不知道說了這麼多，也不知道這個類比正確不正確，但是，你對潮語潮劇那麼又純又高的要求而覺得它們能佔有更大的市場（有好的未來），是否依然那麼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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