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故事(三十一)

他沒藏住他的情緒,的確藏不住又或者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什麼都寫在臉上:冷淡、惱怒、不屑,甚至還有一點受傷。

一個沉穩的成年人不該如此,至少李娟曾經熟識的那些成年男性不是如此——他們總是有很好的面具,率真或者城府都要視乎對方可能的反應。

但她又憑什麼認定呢?何況她並沒有走近他、左右他情緒的打算。風衣的衣角在晚風裏翻起,她攏了攏衣裳,低頭捋齊亂髮,“陸校長不忙的話,我們走走。”

人與人相處,保持適當的距離方爲明智之舉。比如楊哲青,如果只是朋友,那麼你可以永遠只看到他身上的閃光點,反之亦然。親密關係是危險而脆弱的。

自行車掉了個頭,變成與她並行的方向。陸天明抓過她的包扔進車簍裏,她才從思緒中驚醒,“哦,包不重。”

“我知道。”

尷尬的對話。

“你才下班?”似乎更尷尬,她笑着建議,“還沒喫飯吧?要不我請你,我們邊喫邊聊?”

“我不餓。”賭氣似的,卻還是壓着步速,餘光看她,沒什麼慍色,哪怕他自己已經覺得失禮。可她這樣的雲淡風輕又刺痛了他,“李總不是已經一家團圓喫過了嗎?又何必破費。”

她又笑了,笑得無奈。想是下午讓他誤解了。也罷,說清楚也好。

“我是貝貝的奶奶,楊哲青是貝貝的爺爺。小傢伙要求我們去接他放學,應該不算過分吧?人總是有多重身份的,我們雖然分開了,但是其他的關係依舊存在。可也僅止於此。”李娟在路邊石凳上坐下,又拍了拍身邊位子,示意他坐過來,“我沒在那邊喫飯。”

陸天明停好車,到底不敢挨着她坐,沾着條凳的另一邊坐了一半,跟她隔開一尺遠。

“那邊的院子是我父母留給我的。不過,我沒見着他們最後一面。”一個很長的故事,從開始到結束,陸天明是唯一一個聽衆。也許,只能說這是半個故事,陸天明聽到的,是屬於李娟的這一半。

時間撫平了一切,再沒有什麼激動和盈淚的瞬間,李娟發現自己出奇地平靜,平靜到她有點懷疑,那個爲了幫楊哲青爭一個到大隊工作的指標、爲了楊哲青在北京落戶而不顧形象、放下尊嚴到處去鬧、見人就求,因爲阿郎的出現而昏倒入院、用盡心機的女人到底是不是自己。她怎麼可以這樣,她怎麼會變成這樣。

“也許讓你失望了。婚姻大概不外於此,一地雞毛,冷暖自知。而且我還經營不善。”她自顧自說着,並沒有意識到陸天明已經越坐越近,慢慢挪到了自己身邊。

“不是你的問題。”

聲音從臉側傳過來,她有些猝不及防。突然覺得這樣並肩坐着有些唐突。

“判斷誰對誰錯沒什麼意義,發生了就是發生了。現在我很好,很輕鬆。之前爲了維繫那段關係我有點用力過猛,這人哪,透支到一定程度就扛不住了。經過這一遭,我可是再也折騰不動了。”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