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班室門前有一小塊花圃,在人工種植的銀邊草中,長出了一株頗似水芹菜的雜草。水芹菜是向上生長的,而這株草是伏着土面生長的,我沒來由地就想到了馬齒莧。想到喫馬齒莧的滋味,想到那一個院落,想到老劉,想起那些歲月。
那時候我正青春,從校門剛出來,跟着遠房親戚來到首都北京,去一傢俬營小廠打工。廠房位於京郊某部隊閒置的一個小院。我們主要做高速公路上的收費亭。
做這種亭子有三個工序,或者說是三個組成部分。一是木工,木條與角鋼相連的框架;再是亭牆的牆體;三是鋁合金門窗。除了木工師傅,做牆體的工序多是女工,用玻璃纖維樹脂刷制。而我分配在鋁合金門窗製作車間。師傅是一位四川人,據說曾是一位老師,平常裏大家都稱呼他老劉。
老劉並不老,也就四十來歲。個頭偏矮,估計也就一米六的樣子。臉形消瘦。但他的精神很好,說話做事快,有點雷厲風行的意思。他的神貌總還能想起,只是不知怎樣形容。他的眼神很活,如果你見着他,總覺得滴溜溜在轉。靈活,貌似有點賊。總之,是一個務實而精明的中年人。
想必做門窗是他自學的,於我卻是師傅。他並不會教你,我不過是打下手。一來二去,眼見也就會了。主要是尺寸,裁料,需要那些材料,如何組裝等。
有活時就忙些日子,沒活時大家閒下來也是無聊的。在那一處地方,要說娛樂活動,除了一臺公共的電視,也就是打籃球了。又因爲人常常湊不齊,打籃球的次數總是很少。要麼去蹭電影看,因爲部隊每週末有免費的電影。
如果要去附近的小鎮,走路過去至少要半小時的樣子。日子是枯燥的。我們幾個年青人,倒常是趁沒活的機會,跑去小鎮溜達。走過那荒野般的平原路徑。路邊時常見到一座荒廢的平房,更有一種野棗樹,米餘高,五六月開細碎的小花,八九月結滿指甲大小的小棗。有時偷着從後門的豁口溜出去,院外是一帶蘋果園,那一樹樹掛滿的蘋果,泛着青澀的光澤,像夢裏的滿天星星,一直還在記憶裏眨巴閃亮着它們的眼睛。蘋果園附近有一家小店,花點零用錢,買一袋油炸鹹花生米,就着它喝瓶啤酒,然後心滿意足的回去,宛若打了一回牙祭。
說是廠,其實簡陋得很。也有食堂,並不記得有什麼好喫的。平日裏改善伙食,不過是自己想辦法。
老劉是帶着老婆一起來的。他總是有辦法,時常能搞些“好喫的”。有一回,一隻野兔闖進我們住的院子,跑到老劉房間外的院角。不幸的是,這隻並不肥大的兔子,被老劉逮住,成了他當晚的下酒菜。老劉請我們去嚐鮮,我只是怕膳,並不敢喫。
有一回,記得是個晴朗的日子,是春天或是夏天,總之是個好天氣。沒有活,時光閒淡。對於青年的我們,沒心沒肺,沒有那麼多想頭,沒事做就玩唄,反正有大把時光,日子是輕快的,像風一樣自由。
而對於老劉,養家餬口的中年人,出門是爲了賺錢。在沒活的情況下,總以節省爲要。於是才表現出他的生活智慧和趣味。
這一天見他拿個臉盆(就是瓷臉盆,現在應該是沒有見過了),在他房門外院角地上採着什麼。採滿一大臉盆,像草一樣。洗淨,淖水,放醬油,加醋,蒜子,涼拌着來喫。因爲採了很多,也不是花錢買來的,老劉喊我們一道去喫。
一喫才知道,它就是馬齒莧。
馬齒莧幾乎隨處可見,尤其是院落,檐下,壩坡。貼着地面生長,一叢叢的。野生,根本不需要人照料,和野草沒什麼兩樣,生命力極其旺盛。如果不是老劉,那時我根本不知道這種草能喫。味道還不錯,畢竟是第一次,確也算是嚐鮮呀。
後來在家的時候,媽媽也做過馬齒莧的菜。不過不是涼拌,是淖水曬乾製成乾菜,喫時拿水發一下,和茄乾等別的什麼菜一起來炒。多放油,潤潤的,更有一種鮮美的滋味。還可以用它來煎雞蛋,想必也很好喫。
一說起來,就感到十分的饞了,特別想喫!無論是涼拌的,還是炒乾菜,或是煎雞蛋。讓人口水滋生。
馬齒莧呀,是多麼平常普通。想起來,那過去的歲月,那青春,像是永遠貯存在京郊,塵封在那一個時空,不時會冒出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