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未生(三)

這種與生俱來的天賦如果僅僅是從生存的角度來說,是一種先天性的缺陷,17歲的未生該慶幸自己生活在一個小鎮上,她不知道當她長到足夠大了,去到社會里的時候,會一遍又一遍聽到同樣一個詞,抑鬱,自閉,雙向情緒障礙,心理疾病,心理諮詢,在那個被稱之爲社會的場所裏,在名爲人們的存在創造出各種豐富的詞彙來形容那些沉默的,對一切平靜保持警惕,發表不同見解的人羣時。

未生還未意識到一場她終究面臨的戰爭即將來到,她會準備好嗎。

這個從小跟隨爺爺奶奶一起長大的女孩,安靜沉默,無知。17歲的少女未生對於過去的回憶很模糊,她分不清究竟什麼是確實發生過的,而那些是存在於她的幻想當中的。

17歲的她和小時候並沒有什麼不同,唯一的不同是17歲的未生髮呆的時間沒有了,但那種天賦沒有消失,在時間的空隙裏,她思考的更深刻了。

從外表來看,她並不是一個充滿想象力和創造力的孩子,沉悶,麻木,無趣,寡言,如果用一種色彩來形容,她是灰色的。

17歲以前的未生是灰色的,而她不知道的是這種灰會一直持續下去。

關於小時候,未生說不清楚,模糊的記憶究竟是得益於時間的漫長還是刻意選擇的遺忘。又或者兩者都有。

睡在臥室裏的少女未生可以選擇模糊過去,來到閣樓的少女未生卻一遍又一遍選擇讓過去逐漸清晰。這個少女從來沒有長大過,17歲的未生其實是3歲的未生,5歲的未生,7歲的未生,11歲的未生,13歲的未生,她一直這麼茫然的長大,可是又從未真正長大。

少女未生依然是個孩子,可是孩子可以擁有任性到可愛的天真,17歲的孩子未生不確定自己還有沒有。

發現這個閣樓是一個意外,然後又像是早已安排好,就像命運避無可避,就像過去發生的不會消亡,只會一直存續在你的生活,甚至每一瞬間的生命裏。

某種意義來說,是少女未生選擇了讓這座閣樓出現,它可以是見證者,是記憶儲存所,是少女靈魂棲息地,是少女隱藏的黑暗。

某一天,少女也許會選擇在這裏徹底安息,也許會在這裏被黑暗徹底吞沒,還有什麼選擇呢。

在看似快樂的日子裏未生會忘記閣樓的存在,她完全沉浸在歡樂的氣氛裏,在那種氣氛裏時間,過去,自己消失了,第二天的清晨在臥室的牀上醒來,未生竟覺得那歡樂真實的如同一個極美好的夢,這種歡樂未生只在大腦中去想象,而一旦發生在現實裏,就變得不可思議起來。

然而緊接着的,是更深,更難以填補的空,身體當中有一個無底洞,不管你往裏面投擲什麼,都只會愈來愈深,最後連自己也會被它吞沒。

17歲的少女未生說不清楚這座閣樓和身體當中的洞有什麼聯繫。但很久之後的未生有一天會突然意識到,這座閣樓是身體當中無底洞的一部分,17歲的未生本能的讓這個無底洞部分物質化,成爲一個實體,就是眼前的閣樓。

這是一棟隱蔽的,老舊的閣樓,裏面本應散發着陳腐的味道,然而奇異的,閣樓裏面並不像外面那麼破舊不堪。閣樓的屋頂有一塊小小的透明的玻璃天窗,輕輕踮起腳就可以推開,秋日的夜裏仰躺着一定可以看見美麗的星光,還有晚風,一定也會吹進來。

未生很好奇,外表這樣破舊的閣樓,裏面卻洋溢着溫暖,乾淨,質樸的味道,像太陽的餘暉照在土地上,溫厚。

老式的立式櫃,是磨舊了的紅,桌角也被磨出了光,幾本破舊卻未沾滿灰塵的書整齊的擺放在,還有幾樣小擺件,靠近櫃子的地板上鋪了一塊地毯,是和櫃子很和諧的顏色,雖然年代已經久遠去泛着古樸異域的美,毯子的邊緣是一張矮腳牀,簡單的樣式,牀單和枕頭是白色的,洗的泛舊的白,未生很困惑,明明無人打掃,每一次來到閣樓,這裏卻總是一塵不染,乾淨的如同每日都有人清掃一樣。

靠近牀的位置有一扇窗戶,上面掛着天藍色的窗簾,閣樓不怎麼高,這扇窗戶也不大,因此窗簾顯得小巧可愛,窗簾頂端還有些白色蕾絲製成的波浪形狀的碎花,如果在下午三點的時候進來閣樓,陽光毫無疑問的穿透白色的碎花點綴細碎的灑在地板上,永遠那麼柔和輕盈,生怕驚擾了些什麼。

小小的閣樓,空間並不大,擺放的東西也不算多,因此也不顯得空曠或者擁擠。未生很滿意,這是一座沒有鏡子的閣樓,雖然很奇怪這裏之前住着的應當是一位少女吧,怎麼會沒有鏡子呢。

比起鏡子,未生在意的是那張小牀上只有枕頭卻沒有一牀被子,她甚至考慮過是否要將她臥室裏多出的被子拿到閣樓,但這個想法出現的瞬間馬上就被未生否決了,潛意識裏她總覺得這座閣樓就應當如此,不應該有其他的改變。

一個月裏,有好幾天,未生都會一整天待在閣樓裏,但是家裏人找不到她,會給她帶來麻煩的,未生只能提前一天告訴家人,她會去朋友那裏,但事實上她根本沒有朋友,但不這麼做,她就不能安靜的待在閣樓裏了。更多的時候她只會在晚上去到閣樓,在確保家人都已經睡着了後。

還有些天她完全忘記了閣樓的存在,有些天她知道閣樓在那裏但就是不想去。未生不知道家裏人是否知道這個閣樓的存在,按理說大家應該知道的呀,但竟然大家不知道那就更好了。

未生不知道這個閣樓什麼時候就已經在了,也不記得她從什麼時候開始來到閣樓的,這個問題不重要,閣樓只是閣樓,是未生一個人的閣樓。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