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雨.清淨

清明須晴,穀雨須雨。

所以說,清明的晴,還有穀雨的雨,都是難得的。

昨夜一場不期而遇的雨,實在是美妙至極,合着即將而至的穀雨節氣,有世間萬物,井然有序的周正端莊。

我其實並不太歡喜穀雨節氣前後的一段時間。因是春末夏始的天氣,天一放晴,便躁熱無比,令人心情焦躁。

且身體的原因,春夏交替的季節,每年都會口腔潰瘍,渾身不適。

但穀雨節氣的陰天,卻是令人耳目清新的。雖然百花紛紛謝幕,但這個時節的所有樹木,正是清脆滴綠,滿枝嫩芽的盛大好時光。

如果前一夜正好有一場雨,第二日也是一個多雲的陰天,往林間山谷裏走一遭,則更是妙不可言。浸淫在一片綠色裏,清新的視界,溼潤的空氣,柔和的光線,彷彿身處神幻世界。

更讓人放心的是,這個時節,走在山坡林間,很有安全感,因爲蛇蟲百腳,尚未出來。

一般認爲穀雨是春天的最後一個節氣,二十四番花信風,也是到穀雨爲止。穀雨節氣的花信風爲:一候牡丹、二候荼蘼、三候楝花。

看到第二候的荼蘼花,大都人也明白,穀雨節氣,已經是春天的尾聲了。因爲“開到荼蘼春事了”這一句,耳熟能詳到爛大街。

我覺得許多人或許對它的理解有誤會,單憑那又是“荼蘼”又是“春事”,便覺得此話很是浪漫熱烈。其實,那不過是一個爛漫世界裏的昭華勝極。

荼蘼是花季最後盛放的花,開到荼蘼花事了,只剩下開在遺忘前生的彼岸的花。

“荼靡不爭春,寂寞開最晚。”

於我來看,那些言語裏,往深切了看,不過是一個“靜”可言得。是一個安靜地盛開,再安靜地萎謝的過程,自己爲自己盛開,獨自悄悄萎謝,不幹身旁繁華世事。

這好比是另有一個詞——“竹萌抱靜節”。都是在動態裏安靜,安靜裏有萌動。動的是身外世事,靜的是內心感觸。

我家鄉下方言裏,“清”有通“靜”的意思。譬如:“清煞煞”,“清蕩蕩”,“靜落落”……

所謂“清淨、清淨”,原本“清”與“靜”是有連帶關係的。但我私下覺得“清”比“靜”要來得更意味深長些。

“清”與“靜”都有一個“青”字,我私下以爲,和眼下這個蔓草青青,無邊絲雨的穀雨時節,倒是很契合。

相對的來說,有水能盪漾開來的“清”,讓人覺得總是溫和及開闊些的。而“男”人頭上頂把“刀”,缺胳膊少腿、在“爭”斗的“靜”總是覺得要淺顯許多,也少了些自然悠長。

我還是喜歡青青河邊草,傍地兩岸生的“清”多一些的。這好比我喜歡這個穀雨節氣的陰天一般。

大概很少人會喜歡陰天,陰天的感覺總是給人以不爽。而我尤其喜歡偶爾陣雨後的陰天。徘徊的家燕飛得很低,有“誰家新燕啄春泥”的喜氣。

傍晚時分,人戶家家的煙囪裏冒出的裊裊炊煙,因爲氣壓的關係,在黛青的瓦屋頂上可以久久不散,濃得發藍,給原本霧藹沉沉的天空更照上一層素靜的淡藍色。

這一切有人世氣息的貞親溫暖,也有“舊時王謝堂前燕, 飛入尋常百姓家。”的民間喜氣。


其實民間五月,“靜”而不“清”。因爲穀雨節氣之後,正是春耕春蠶,農事忙碌之始。


清明之後,夏始春餘。各種絲棉茶糧的生計農事開始。男人女人都在田間畈上、桑地戶間,忙春花、飼養蠶。大路上及人家門庭都靜靜的,家家的門都虛掩着,也沒有人客來。

……

蠶時連三餐茶飯都草草,惟有新竹上了屋檐,喜鵲叫,布穀啼。布穀的聲音有時就在近處,聽起來就當它是在前山裏叫,非常深遠。

……

竈頭間被窗外的桑樹所輝映,漏進來細碎的陽光。牆根路側到處有蠶沙的氣息,春陽瀲灩得象有聲音,村子裏非常之靜,人們的心思亦變得十分簡潔。

……

繁忙在這樣的民間五月亦可幾乎錯覺成閒靜。這裏,“清閒”與“寂靜”倒是似乎可以合一的了。

……

上面這幾段《今生今世》裏的話,描繪的正是江南民間的暮春初夏時節,繁忙背後的辛苦。說它是“閒靜”,我惟只覺是寧靜,卻從未覺得有喜氣。


惟上學時讀到《陌上桑》裏秦羅敷城南採桑,才覺得這樣的辛苦人事在民間鄉村人的心思裏,雖然委屈,但辛酸裏有歡喜。這世上的現實,也有爲人爲事的、最最簡單的方式與道理。


“羅敷善蠶桑,採桑城南隅。青絲爲籠系,桂枝爲籠鉤。頭上倭墮髻,耳中明月珠。緗綺爲下裙,紫綺爲上襦。”

——原來辛苦的農事,也可以用這樣美麗的姿態來面對。


“行者見羅敷,下擔捋髭鬚。少年見羅敷,脫帽著帩頭。耕者忘其犁,鋤者忘其鋤。來歸相怨怨,但坐觀羅敷。”

——原來辛苦的農事,也有這樣輕鬆活潑的趣事來化解。


“使君自有婦,羅敷自有夫。東方千餘騎,夫婿居上頭。爲人潔白晰,鬑鬑頗有須。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趨。”

——原來人世萬千的變態,亦可以用這樣機智聰慧的思維語言來應對。


2021/0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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