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牀綠色軍毯

文/龍秀

一牀綠色軍毯,雖已年久褪色,可二舅把它當生命一樣愛着,並陪伴他一生。軍綠,這靈魂的色彩,讓他永遠銘記,在戰爭的歲月裏的一幕幕。

提到二舅,不得不揭開封存的記憶,從逝去的時光河流中撈起時,抖落出一片片帶血的麟羽。這是一根導火索的引線,引爆出多少不能觸碰的連環痛。

二舅去世已十多年,我不想提他,提到他,我的心就像被鋼針扎過一樣疼痛。因爲他和剛過而立的表弟(二舅小兒子)在同一天去世。而那些年,二舅家和我們家,像種了魔咒,接二連三的走了七八個親人。

二舅和我媽長得很像,眉宇和善,溫文可近,平時言語不多。在他們的兄妹幾家中,他最喜歡我們家,常聽他和我二哥說笑:外甥是舅家的狗,喫完還要帶着走。而我媽對他,卻有一肚子的埋怨。

年少的二舅是熱血青年,雖身居農村,那顆驛動的心並未被束縛。在戰火紛飛的年代,十幾歲就要去參軍,那是要把自己的青春和生命交給部隊,隨時都準備上戰場,隨時都可能流血犧牲。

外公在很年輕時,就是一名軍人而死於戰場。外婆用撫卹金,艱難的把他們拉扯大。此時,二舅也要去從軍,她怎麼捨得,又怎能不擔憂。可是,兒大不由娘,她是擋不住一座正在噴發的火山。

二舅到部隊不久就奔赴前線,連續參加瞭解放戰爭和抗美援朝。在軍營,在戰場,經歷了血與火的洗禮。在這兩次戰爭中,也歷練成一名真正的共產黨員。

提起打仗,他就有講不完的故事。我是從媽媽和姐姐嘴裏獲得一些片段,當我想詳細瞭解他參加革命的經過時,給我留下的,是永久的遺憾。

在解放戰爭時期,他跟着部隊爬山涉水,轉戰南北,身上受過無數次傷。特別講到戰爭勝利的那一刻,他很激動。那天,他們還在陣地上堅守,聽說老蔣乘飛機逃往臺灣,他們興奮的拼命跳啊!笑啊!笑完什麼也不管了,直接朝地上一倒就睡着了。

聽到這些,我心酸了,淚水溢出了眼角。在生死一線的戰場上,將士們分分秒秒都不能懈怠。即使不喫飯,不睡覺,思想都保持在極度緊張狀態,神經緊繃,根本沒時間想別的。當傳來勝利的捷報,才感覺身體累垮了,無論身在何處,只要天不塌,就睡他個天昏地暗。

解放戰爭勝利後,新中國剛成立,國家千瘡百孔,百廢待興,正是抓生產,搞經濟的重要時期。沒曾想,美國的霸權主義野心不死,妄圖先吞併朝鮮,然後再侵略中國。朝鮮戰爭打響後,派往朝鮮戰場的美國最高指揮官麥克阿瑟自負的認爲,經歷了斷斷續續百年征戰的新中國,現在弱不禁風,還沒有能力和美軍抗衡,即便打到鴨綠江,共產黨也不敢反手。

在狂妄自大的麥克阿瑟指揮的,以美國爲首的聯合國軍打過三八線的情況下,爲了保家衛國,中國軍人,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給以強烈的反擊。打得十六國聯軍倒退四百多公里,不得不簽下和平協議,一雪八國聯軍侵略清朝時留下的國恥。這次戰爭,打出了新中國的國威,讓世界看到中國人民是不可侵犯的,有能力打敗所有來犯之敵。

百萬中華兒女,先後都投入到抗美援朝戰爭中。全國人民萬衆一心,衆志成城,節衣縮食,全力以赴支援前線。

那天,二舅所在的陣地,遭遇到美軍的空襲,炸彈覆蓋了整個陣地,二舅當即被炸昏。當他醒來時,發現陣地上只剩他一個人。他渾身鮮血淋漓,想爬起來,身體已痛得無法支撐。他咬緊牙,用身邊的毯子,裹住流血的身體,把槍拿過來緊緊抱在懷裏。他說:傷再重,爬也要爬出去。傷口再疼,也要把槍帶上,槍就是軍人的命,丟了槍就等於丟了命。

他艱難的往前爬着,沒爬多久,突然一小隊美國兵朝他走來,他立即把子彈推上堂,用毯子蓋住全身,心想:如果被發現,就和他們拼死一搏,打死一個夠本,打死兩個賺的。二舅因有軍毯的掩蓋,美國兵並沒有發現他。

意志力的支撐,使他爬了一天一夜,終於爬到一個果園邊。看見滿園熟果累累,倍感口渴飢餓。低矮的果樹,觸手可及,他想伸手去摘一個充飢,可膀子根本無法擡起。只能拼命支撐起身子,伸長脖子,用嘴去叼。就這樣一來一回多少次也沒夠到。這時,正在附近偵察的志願軍,從望遠鏡中發現果園邊上有東西在蠕動,又不清楚具體何物。等他們到近前,才發現是裹着毯子的二舅。

傷口痊癒後,正收拾好行李,準備再次上前線,突然肺部感覺劇烈疼痛。經檢查彈片炸進了肺裏,需要做手術,部隊又把他送回到南京鼓樓醫院。因彈片進入肺部比較深,手術中被拿掉了三根肋骨。因此,二舅成了一名殘廢軍人。

在鼓樓醫院住院期間,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部隊領導就過來,準備安置他,並給他兩個選擇條件:一,給一筆錢,讓他回地方去。二,如不要錢,可以保送去上大學。二舅一聽此話考慮都沒考慮,立刻說:我不要錢,我要上學。

他說:出院後,就得離開部隊,即使不做軍人,有文化同樣可以報效國家。爲了怕錯過這次上學機會,還沒等傷口恢復,身體帶着繃帶,就匆匆辦理出院手續,按時到學校報道去了。

我記事的時候,二舅一直在楊集鎮政府當股長,居民就業都歸他管,鎮上有很多家庭都得到他的照顧。大家提起他,都說他是好人。而那個年代,我家也和普通居民一樣,生活非常艱苦,如果二舅照顧一下,也不違法政策。我媽有了工作,會少喫很多的苦,事實卻事與願違。

那些年,二舅媽和孩子都生活在農村,也沒少喫苦。解放前她是地主小姐,因成分不好,牽連到了二舅,讓二舅的仕途永遠停留在鎮上。直到舅媽被平反後,才被分配到界圩鄉醫院工作。之後,二舅也調離鎮政府,先到燕尾港醫院,後又到楊集醫院,當了幾十年的院長,一直到退休。

二舅媽和幾個孩子的工作,同樣都沒得到他特別照顧。他在職時,沒有利用職權之便,給家人安排好工作。而他們,都是靠自己的努力,自力更生。

直到這時,我媽的抱怨才被削減,知道二舅不是不想幫她,而是他的心裏始終有一個原則性。而這個高於了親情和愛情的原則,不是一個普通人能理解的,也不是一個普通人能做到的。這是他在長期的戰爭和工作中,練就的剛正不阿,讓他初心永在。

我的二舅,就是這樣的人,一生不爲名,不爲利,只爲人民服務。他沒有豪言壯語,沒有優質住房,沒有奢華傢俱,過着簡樸的生活。在部隊是優秀的軍人,到地方是清廉的幹部,保持黨的優良傳統。一身正氣,兩袖清風,只有那一牀褪色的軍毯,還閃爍着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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